第5章 春风不度
旁观诸人见怪不怪，没有一个人有异样之色，包括阮氏自己也不过是神色略僵而已，陆离索性笑了笑道：“多谢三弟。”一掀袍子，果然在陆渐原本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旁边立刻有人重新又在陆离身侧摆下了一张椅子，陆渐便挨着他坐下，陆怀德满意道：“阿离以后每日都来这里同全家一起用早膳罢，便照着这位置坐便好。”
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真的不打算让她回古北去了？陆离暗暗皱眉，却又不好在这种时候问个清楚，只得模棱两可地一笑，低头用膳。
食不甘味地吃罢了一顿早饭，陆离本想立刻询问陆怀德和于氏日后的安排，无奈又被陆嘉拉住东拉西扯的说了一阵子话，陆嘉说起话来不紧不慢，却又没什么要紧的，待他收口，厅中的人早已走了个干净。
陆离微微苦笑，正打算再去一趟于氏的院子，却听正起身打算离开的陆嘉轻轻“哎呀”一声，歉然道：“大哥，抱歉。”
陆离一怔，道：“怎么了？”顺着陆嘉的眼神看去，却见自己的披风一角被溅了好大一块污渍，想来是陆嘉方才不小心洒上去的。
这衣服是不能穿了，陆嘉面带歉意道：“都是弟不小心。这样冷的天气，大哥的院子离这里又远，回去更换只怕会受寒，若是不嫌弃，不如先穿上小弟的披风罢？”
陆离心念一动，道：“无妨，左右我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情，叫下人送一件过来也就是了。”说着她向门口伺候的一个丫鬟道：“去我的院子告诉芷娘，让她把今早方收起来的那件披风送过来。”
如此也正好确定一下，早上那件披风是否当真是于氏命人送来的。
陆离又道：“二弟，我在这里等着下人送衣服过来，你先回去便是。不过些许小事，你我兄弟何必放在心上。”
陆嘉闻言，又道了几句歉也就离开了，他刚刚出门不久，芷娘很快也就掀帘子走了进来，一进门便要抖开手里的披风，帮陆离披上。
陆离却阻止道：“不必，你拿着衣服跟着我，咱们去母亲的院子里。”
芷娘迟疑片刻，往门外看了看，只见天阴沉沉的，北风嘶吼，眼见像是要下雪了，不由眉头蹙起，道：“这样的天气，公子穿的如此单薄，岂不是要招了风寒？”
“没事，就在府里走，冻不着。”陆离笑道。
这样子去见于氏更好，不需说，她也会吩咐人给自己准备衣物。
因是去见于氏，女眷居于内院，陆离便没喊陆九跟随。
出了大厅，再过一道垂花门，穿过花廊便到于氏的上房了，迎面一公子走来，俊朗无匹，意气风发，正是不久之前才见过面的陆渐。
他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过来的，见到陆离眼前一亮，上前拱了拱手道：“大哥！”
这时候看起来，态度倒像是十分友善。
陆离笑着喊了声：“三弟。”
“大哥这是要往何处？”陆渐问。
陆离道：“我常年不陪在父母身边，想想实在不孝，这时闲来无事，去母亲那里看一看。”
“母亲方才用过了饭，一早去朱雀大街隋国公府萧家找姨太太去了，大哥不知道么？”陆渐挑了挑眉。
陆离眼前一刹掠过了陆嘉的面容，不动声色哦了一声，微微一笑，道：“母亲不在无妨，我刚回府，各处走走。”
“府里有什么好走的，无趣的很，不若由弟做向导，请大哥见识见识京城风光。”陆渐嘿嘿一笑，瞥向芷娘手里布包，猛一下夺过，解开布结打开，眼睛霎地一亮，随即大笑：“大哥有这么漂亮的披风不披，风中瑟瑟，忒傻了。”
一面说，一面展开披风，披到陆离身上，为她系带子。
动作行云流水，陆离待要阻止，已是迟了。
陆渐系完带子，也不问她的意思，一只手拍向陆离肩膀，扣住往外带：“大哥，走吧。”
搭在肩膀上的手刚硬有力，如同铁钳，陆离挣不开，心念一转，此时陆渐用全力，再挣下去便撕掳开脸了，遂不动，转眼看呆立一旁的芷娘，道：“去喊陆九跟来服侍。”
又问陆渐：“三弟要带为兄去哪？”
“京城里最有趣的，莫过于春风楼，自然是去春风楼。”
“春风楼有何妙趣？”陆离笑问，眼角别有深意地看了芷娘一眼。
芷娘微一怔后立刻会意，轻轻点头，转身往回走。
“春风楼的妙趣么，只可意会不能言传，大哥到了那里便知。”陆渐眨了眨眼睛，神神秘秘地一笑，手劲丝毫不放松。
“如此，有劳三弟带路。”陆离笑道，一只手悄悄抓住腰间香袋，轻轻一扯带子，解开来，由它掉落地上。
路上，陆渐喊了一个小厮让去传马车，两人出得府门，马车已在门外候着，陆渐松了陆离肩膀，陆离一只脚踏上扣板顿住，抚了抚腰间，惊道：“三弟等等，为兄的香袋不见了，待我回去找找。”
口中说着，转身快步往府里走。
“不过一个香袋，有甚可惜，回头弟送你十个八个。”陆渐道，追了上来。
“这个可不一样，心上人送的，你拿百个千个来换，都不行的。”陆离说，脚步不停。
陆渐一时之间反应不及，被他错开了十数步，再追上去，距离不远，几步之遥，却始终未能赶上。
欲待奔跑，又失了体统，只得皱眉忍着，跟在后面。
陆嘉行为古怪，陆渐更是不安好心。
一切恐怕都与身上这来历不明的披风有关。
远远看到香袋的同时，也看到陆九的身影，陆离暗舒了口气，疾走了几步，弯腰捡香袋时，对陆九低低道：“等会儿进春风楼，你赶紧替我解了这披风，收了离开。”
陆九尚且懵懂着，但只要陆离有命，他向来不管是何因由，只重重点头：“公子放心，小的一定照办。”
京城的繁华处与古北小镇不可同日而已，酒肆茶楼玉店银楼林立，店招牌匾各具特色，令人眼花缭乱。
马车停了下来，陆渐跳下马车，回转身笑嘻嘻朝陆离伸手：“大哥，到了，请。”
抬头只见一座飞檐翘角的三层小楼映入眼帘，红漆门扇轩窗，窗户外框呈方，内框作圆，正中则是攒心格子，上面以镂空的花草为图案，疏密有致，雕刻精细。同时房门的雕花更是繁琐，弯曲自然、线条流畅，每一寸雕花皆是罕见精品。
冬日里天色灰蒙蒙的，两个人并肩而行，一路经过时，两侧屋宇楼台均是笼在一层铁灰色的沉黯里，唯有眼道这座小楼却让人眼睛一亮，恍若见到璀璨的明珠，光采照人的艳丽中，又有一股磅礴气势，使人有一种看一眼，热血便随之沸腾的感觉。
陆离暗暗讶异，上下打量，却未能悟出其中奥妙。
楼的牌匾黑色乌木做成，“春风楼”三个字大气磅礴，点画飞扬，锋芒如利刀出鞘，端的是难得一见的好字，陆离目光被吸住，许久未能移开。
“大哥猜猜这是谁题的字？”陆渐低头，凑到陆离耳边。
“猜不出，为兄对京中人事一概不知，三弟别卖关子了，讲吧。”陆离笑吟吟地道。
“大哥一板一眼，也忒无趣了。”陆渐大笑，许久放收了笑，道：“小弟听说，这楼啊，明着是余家产业，然而幕后人却是延平王，匾上这字，则是……”他神神秘秘，往天上指了指。
皇帝亲自题的！皇帝为青楼题匾？
陆离暗诧，抬头看那字，壮丽疏阔遒劲有力，怎么看，字的主人都不应是昏君，再想起昨日路遇的红衣男子，容貌俊美无双，轻功更是卓绝，却不知是不是他，不由得有些微疏神。
“大哥，请。”陆渐侧身，打手势让陆离先进。
陆离笑了笑，跟着抬步，转头间瞄向一旁陆九，陆九会意，紧跟其后而入。
几人进得门，左侧是一架一人多高的乌木嵌真丝山水画屏风，右侧则立着半人高的柜子，几个伙计模样的人立于柜后，陆渐熟门熟路地走了过去，从腰间拽过荷包，拉开带子，拿出一块玉牌递给伙计。
陆离原地站着不动，陆九麻利地上前，伸手帮他解下披风，卷成一团，转身出门。
陆渐只是一转身的功夫，便见陆离已换了装扮，不由神色一变，脱口道：“你——”
陆离神色如常，微微笑道：“三弟这是怎么了？莫不是没带够银子？那也无妨，我当哥哥的，原本应该请你。”
陆渐神色数变，终于也跟着哈哈一笑，道：“大哥说的哪里话，请罢。”
两人各怀鬼胎，和和气气地进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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