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何处江南
此时正是上午，外面虽是阴天，但到底还是有些许光亮的，然而进了屋子之后，陆离却觉得自己仿佛陡然踏入了另一个世界——
屋子四面有窗，然而窗前都以厚重的窗帘遮盖，日光只好在外徘徊，屋内如有夜色。红烛高高低低，火光在房间四周的华丽烛台上跃跃跳动，颜色流丽，姿容明艳的女子侍立在侧，笑意从唇边蔓延到眼角，尽态极妍。
陆离以扇柄轻击掌心，似赞非赞地笑道：“三弟所言甚是，此处诚然极妙。”
陆嘉哈哈一笑道：“能得大哥一声赞，这一趟出来的也不枉了，来来来，轻祺，乐明，没听见大公子夸赞吗？还不上来倒酒？”
两个女子抿唇一笑，一前一后翩翩而来，斟满两人杯中美酒，倒完酒后也不离开，顺势坐在一旁。
那个叫做轻祺的女子长相甜美，依偎在陆离身边，身体若有若无地贴着他，幽香淡淡传来：“公子为何不饮酒呢？可是觉得无趣？不若奴唱支歌来为公子助助兴罢？”
陆离一把攥住她探向自己的手，握在手心里，轻笑叹道：“‘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这样的美人唱的曲子定也是极美的，我又怎会拒绝？”说着松开了手，轻轻在她肩上一推，笑道：“快去，快去。”
陆渐一直在看着二人，一只手漫不经心地搭在乐明肩上，此时目光中闪过一丝异样神色，跟着松手对乐明道：“有歌岂能无舞，你也去露一手罢。”
二女齐齐应了，果然便一个唱一个舞地表演起来，轻祺拨开腮边发丝，露出雪白光洁的颈项，向着陆离嫣然一笑，眼波盈盈，一拨瑶琴，轻轻唱道：
“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乐明轻舒玉臂，跟着舞了起来，歌声醉人，舞姿悦目。
陆渐笑吟吟地看了一会，便向着陆离举杯笑道：“大哥，小弟敬你一杯。”
陆离毫不犹豫地双手执杯，仰头一饮而尽，向陆渐一亮杯底。
陆渐叫了声好，也跟着喝了一杯，陆离起身道：“若不是三弟盛情相邀，我还当真不知此地有个这样妙的去处，来来来，这一次换我敬你。”
他执起酒壶，为陆渐斟满了酒。
陆渐道了句“小弟惶恐”，两人酒杯一碰，又各自满饮一杯。
陆渐笑道：“大哥丰神俊朗，一带了你来，这两个丫头眼睛里都看不见我了。你瞧瞧，刚才不过是夸了轻祺那丫头一句，这首《菩萨蛮》都唱了三遍了。痴心一片呐。”
陆离神色闲闲，轻晃酒杯：“歌虽好，奈何唱的不对。”
乐声一顿。
陆渐面露诧异之色，道：“哦？小弟愚钝，愿闻其详。”
陆离轻叹道：“‘人人尽说江南好’，可江南真的便好了吗？在有的人心中，便算是万千繁华，终非故土，有的时候，还是呆在自己熟悉眷恋的地方更加快活，这原本是一首悲伤的歌啊，合该对着潇潇夜雨清声吟诵，又怎能配以靡靡之乐呢？”
陆渐眼波微动，道：“大哥离乡多年，如今是回了故土了，的确该换首快活的曲子来唱才是。”
“三弟可听说过‘此心安处，既是吾乡’？”陆离笑了笑，带着几分腼腆：“我的心上人还在古北，为兄已答应了要回去陪他。”
他这次回来本来就是为了尽自己最后一点义务，对这个地方毫无留恋，更不愿意掺和到陆家的爵位争夺中去，陆渐虽是庶子，但听说陆怀德对他与阮氏一向十分疼爱，再加上陆渐自己也是颇有能力之人，因此陆离说这话的意思便是要向陆渐表明自己的态度，不愿凭空树敌，他若是担心自己这个嫡长子的身份，那就十分没有必要了。
没想到陆渐好像吃错了药，听见陆离这番话之后，脸色却变得难看起来，皱眉道：“俗话说‘父母在，不远游’，大哥既然回来了，便没有走的道理。”一顿，又道：“你那个心上人，小弟也听说了，是个男的。”
陆离：“……”怎么听说的？
旁边不知是谁失手拨了下琴，传来一阵嘈杂的琴音，然而两个人都没有理会，陆渐还在自顾自地说话：“古北那个破地方又穷又偏，听闻民风粗犷，大哥想必是耳濡目染的久了，也被他们给带坏了，我今日带你来这个地方，便是让大哥感觉一下，女人，一定比男人更加适合你。”
荒谬。
陆渐神色严肃，不像作伪，没想到折腾了半天竟是为了这么件无聊的破事，陆离有苦说不出，哭笑不得道：“……如此，还真是多谢三弟好意了。只不过我不……”
陆渐理直气壮地道：“大哥，你太不成话了，你愿不愿意都没用，实话告诉你罢，这酒中已经被我加了……”话音未出，他手一颤，酒杯落地摔得粉碎。
陆渐的身体也跟着晃了几晃，震惊道：“你、你……”
陆离笑了起来，上前一步撑住他的身子，摇头道：“三弟忒不小心，怎么你自己能往酒杯里下药，却不知道防着别人一点吗？这也太小瞧大哥了。”
不知道是因为药力还是被气的，陆渐一张俊美容颜此时红的面若涂丹，想甩开陆离搀扶他的手，却没有成功，咬牙道：“什么时候？”
他身上不适，话也说的简短，陆离却听懂了，微笑着抬起一只手臂，袖子上湿漉漉的：“三弟以为把药下在我的杯子上，自己饮酒的时候就可以安然入口了吗？”
原来他在方才饮酒的时候早已经长了个心眼，双手执杯，杯中酒液尽数倒在了自己的袖子上，而后在给陆渐斟酒的时候有意无意将自己的袖子在他杯中浸了一下，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陆渐的酒下了药。只不过小心翼翼地提防着，陆离也是没有想到自己这个三弟竟是这样一番“好心”，当真是笑怒不是。
他扶着陆渐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陆渐想要起身，却又被陆离压着肩头按了回去，他方才仗着自己力气大，半强迫一般将陆离带到了这里，此时此刻却被身形单薄的大哥制住而无力反抗，真可谓是风水轮流转了。
陆离不容反抗地按住他，微微俯身笑道：“三弟，受制于人的感觉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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