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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暗香盈 下


众人拥着姜嬿入内时,邱曼容和乐桃正在后殿整理贡品,当即未能避让。乐桃原本是洒扫宫道的低等宫女,只因太皇太后薨逝,主殿人手不够,便和待在花房的曼容一同调来侍奉供品。她吓得不知所措,曼容赶忙拉着她匆匆跪在一旁。

        连翘和梳烟已将高荣扶到榻上躺着,一边一个替她擦着脸扑着扇子。茜娆围着锦榻踱步,连忙叮嘱随侍的太监曹德海道:“立刻打了热水来为殿下擦洗,入秋渐凉,万不可让殿下冷着。”她看了一眼紧闭的窗户,眼风随即落在乐桃身上,用不容推辞的语气吩咐道:“赶紧把窗户打开,这么多人闷着,殿下如何能缓过气来?”

        乐桃素来胆小怯懦,她尚未意识到茜娆是在同自己说话,仍跪着不敢动。曼容赶紧碰了她一下,示意她起身打开窗户。她立即颤颤地起身,诚惶诚恐道:“奴婢,奴婢遵命。”茜娆却不曾注意她的神色,已转过身去落座榻边。

        “陛下驾到——”

        张承尖细的嗓音刺破了众人心底的焦虑,奕衡大踏步入内,摆手以示“免礼”。他直径走到榻前,凝视须臾,眉宇之间已有薄薄怒意:“怎么皇姑姑的脸色如此苍白,太医呢?”

        茜娆焦急回道:“黎芯已经去请了,可是不知为何还不见来。”

        话音刚落,帘动影摇,黎芯引着太医和尚食局的阮司药匆匆入内。来者是太医钟仁,年岁不过二十又七,眉清目秀,模样十分喜人。他手提药箱,跪下道:“微臣叩见陛下,叩见众位娘娘。”

        奕衡皱眉,略微不悦:“赶紧起来吧,今日你师傅不在,你这个徒弟可不能丢了他的脸。”

        “微臣遵旨!”钟仁自然明白奕衡的言下之意,赶紧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取出附枕搭上姜嬿的脉搏。

        他的指尖动了动,在心底盘旋思索着。茜娆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问道:“怎么样了?”

        钟仁的指尖离开了姜嬿的手腕,提笔在纸上写下几味药材,徐徐道:“回睿妃娘娘,殿下只是晕厥惊风加上哀思过度,微臣给殿下开了几味芳香开窍的药物,煎药服用之后,半个时辰方可醒来。”

        阮司药接过药方恭谨地退下了。茜娆娟秀的长眉一挑,又急又怒,珐琅嵌丝护甲指着钟仁颤颤发抖:“殿下昏迷不醒,危在旦夕,你却还要本宫再等半个时辰,你居心何在?!”

        钟仁赶紧伏在茜娆的脚边,磕头如捣蒜:“睿妃娘娘息怒,微臣……微臣已尽毕生所学极力救治殿下,想必娘娘知道,世上没有什么药物的疗效是立竿见影的,所以恳请娘娘……”

        “够了!明明是你医术不佳还想抵赖。”茜娆一脚踢开钟仁,蹙金雕花的足尖正中他心口,疼得他骤然弓起背来,沁出满脸冷汗。茜娆的怒意仍旧不减:“今日若是你师傅在,只怕就不会有这么多幺蛾子了。”

        钟仁强忍住疼痛,一字一顿回道:“启禀娘娘,微臣……微臣知道殿下一贯由师傅照料,今日所开的方子也是根据殿下平日里养身的方子来的,如若今日师傅也在,想必也会开出差不多的药方了。毕竟殿下体质特殊,不能乱用虎狼之药伤了根本啊。”

        茜娆的媚眼弯成一轮新月。她的眉波微折,意识到此刻尚不能发作,便略略正色道:“行了,你解释也无用,若能想出法子让殿下即刻醒来,本宫就不追究了。”

        “这……”钟仁低垂着头,愁眉紧锁。他素来不擅长惊风一科,如他方才所言,姜嬿的体质特殊,用药已慎之又慎,岂敢再添药物乱了“君臣”之道?正在他一筹莫展之际,一阵清甜的声音宛如串串铜铃谱出的美妙音符,飘进他耳里。

        “启禀陛下,启禀众位娘娘,奴婢有一法子或许可让高荣殿下迅速醒来。”

        乐桃睁大双眼偏头望向曼容,惊愕的神情里隐隐流露出惶恐和钦佩。曼容则偏头对她从容一笑,示意她静静地跪着等候吩咐。

        “哦?”奕衡闻声回首,看着曼容镇定自若的身姿道,“你有何法子?说来给朕听听。”

        曼容不卑不亢道:“启禀陛下,奴婢随身配有香囊一枚,曾用它救过自己晕厥惊风的母亲。如今或许也可救高荣殿下。”说罢,她解下腰佩的三色堇香囊恭谨奉上。

        奕衡不置可否,示意钟仁上前检验。钟仁接过曼容手中的香囊轻轻一嗅,一阵清芬汲入体内,只觉神清气爽,浊思全无。他在心底盘桓几许,终于忍不住问道:“敢问姑娘,这里面装的是何物?”

        曼容神思一转,恭谨道:“回钟大人,奴婢也不清楚。这枚香囊是奴婢多年前在一座山庙里求得的,那和尚略通医术,想必可行。”

        灼华的眉心微颤,沉吟一瞬:“想必可行?你把殿下的千金玉体当成什么了?”

        “回娘娘的话,”曼容的背脊凸起,夜风拂来身子亦轻轻发抖,“奴婢……奴婢并非对殿下不敬,而是……而是不忍心见睿妃娘娘这么着急,于是就献出了拙计。”

        乌夜深深,秋雨虽然停驻,半透的天光下只见殿嵴重重叠叠如远山重峦,有倾倒之势,更兼宫中处处点着大丧的白纸灯笼,恍若鬼火点点,迷惑人心。茜娆打量着曼容伏地的巧妙身姿,忽然道:“话说得还真是好听,你是不是以为本宫急糊涂了,凭什么相信你?若用了你的香囊,本宫的母亲非但未醒反而愈加昏迷,你当如何?”

        “奴婢……奴婢自认卑贱不入娘娘法眼,”曼容一咬牙,从齿缝中泠泠吐出几字,“若出任何差池,但凭娘娘处置。”

        “你倒是有勇气,”奕衡面上不显山水,平稳的声音中俨然透出一股威慑,“若出了差池,无需睿妃处置,朕就先要了你的命。”

        曼容跪在地上,双手在袖中捏得发白,寸长的指甲嵌进积满厚茧的掌心里,渗出的血沫涌入细密交错的掌纹,散发出淡淡的腥味。乐桃在旁侧吓得面无血色,浑身抖得仿若初月的筛糠。曼容低头把心一横,一字一顿道:“奴婢谨诺。”

        “谨诺?”奕衡这才挑了双眉,旁边的长孙灼华和付青珂心底一紧,果然听见奕衡冷冷道:“这两个字不是你可以说的。”

        曼容不知自己何处做得不妥,便诺诺道:“是,奴婢知错,再也不言。”

        奕衡一摆手,嫌恶地转过身去不再看她,“朕姑且信你一次。钟太医,把香囊给殿下闻闻看。”

        钟太医拿起香囊凑近姜嬿的鼻尖。姜嬿微弱的鼻息内随即涌入淡然的香气,殿中更漏声声,四下静谧如一尾潜游的鱼。

        眼看着姜嬿的面色逐渐变得红润,她却倏一皱眉,呼吸跟着起伏不定,脸颊上的红光越来越盛,仿佛夕阳西下时染头天际的晚霞。

        “殿下!殿下您怎么了?!”梳烟抬头慌张地看着德妃,“三位娘娘您们快看,殿下面色不对!”

        胡茜娆赶紧凑近一看,只见姜嬿的脸色已由潮红渐渐变成苍白,眉心颤抖得愈发厉害,不由惊恐交加地喊道:“母亲!母亲您醒醒!”

        钟仁立即扔掉了手中的香囊,将手搭在姜嬿的脉搏上仔细诊着。其是对于囊中之物他并非一无所知,如若只有拙贝罗香(1)和佛手花(2),那么以她的体质,吸入少量可保毫无性命之忧,就怕还有其它东西混杂其中……他突然眉心一跳,欲言又止。

        奕衡攥紧的拳头渐渐松开,他瞥一眼仍旧跪在地上的曼容,不咸不淡道:“来人,拖出去杖毙。”

        曼容一惊,心凉了半截,抬起头来哭喊着道:“陛下饶命,求陛下饶命!”奕衡却懒得看她一眼,眼疾手快的御前侍卫健步走来将她往外面拖。乐桃吓得面无人色,只得不停地重重磕头道:“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曼容奋力挣扎,奈何她身子娇弱,敌不过身强力壮的侍卫,不出片刻便被拖了出去。钟仁又想了一遍,再次捡起地上的香囊凑近姜嬿的鼻尖。

        茜娆一惊,挑眉道:“大胆钟仁,你这是做什么?!”

        “娘娘别急。”钟仁不为所动,片刻之后将香囊缓缓取下,只见榻上的高荣已悠悠转醒,轻咳着道:“雁玥还是这么急性子。”

        “母亲!”

        “殿下!”

        众人喜上眉梢。连翘和梳烟扶着姜嬿坐起,茜娆亲自为她奉上一盏茶汤。她徐徐饮罢,顺手一抚鬓发,才坐直了身子道:“本宫这一晕倒吓着你们了吧。都怪本宫自己不好,连累你们受惊。”

        奕衡松了双眉,淡淡笑道:“皇姑姑言重了,看见您没事朕便放心了。”

        姜嬿低眉一瞬,复又抬首,见长孙灼华亦在殿中候着,似赞非赞道:“多谢德妃娘娘帮衬,娘娘还是一如既往地贤德周到。”

        灼华早已垂手侍立一边,闻言心底不由一紧,恭声道:“殿下此言,臣妾万万不敢当,一切多亏这位钟太医悉心救治。”

        钟仁赶紧匍匐于地,诚惶诚恐:“启禀殿下,微臣同样不敢居功,殿下能及时醒来,多亏了一枚香囊。”

        “香囊?”姜嬿略一失笑,鬓边的玉流苏便轻轻晃起柔白的光芒,“什么香囊,给本宫瞧瞧。”

        钟仁将手中的香囊双手奉上,连翘接过递给姜嬿。她接过仔细端详着,笑赞道:“好精巧的绣工,只是不知钟太医为何会有这种东西?可是你的心上人所有?”

        钟仁的神色有些窘迫,诺诺道:“回殿下的话,此乃一名宫女贴身之物,并非微臣心上人的东西。”

        “外面什么声音?”姜嬿突然凝眸,颇为疑惑。

        茜娆悠悠地叹息一声:“是刚刚献出香囊救治殿下的宫女,正在……”她的话音未落,一双凤眼不由往奕衡那儿瞟了瞟。

        “哦?”姜嬿看着她的神情,瞬间明白了后话,于是转首向奕衡温和道,“陛下,这声音听起来像是在杖责呢。她可是犯了什么重罪?既然这香囊是她的,那她也算本宫救命恩人,陛下且饶过她吧。”

        奕衡正愁无法解释,闻得姜嬿此言,便顺水推舟道,“既然皇姑姑已开金口,朕便饶了她吧,”他随口招呼乐桃,“你出去传朕口谕,说不必再打了,扶她回去歇着吧。”

        乐桃本就如坐针毡,当即口头谢恩道:“奴婢遵旨,奴婢这就去传旨!”

        姜嬿静静地看着她飞奔出去。阮司药端着煎好的汤药入内,胡茜娆亲自服侍姜嬿服用。奕衡缓缓起身道:“既然皇姑姑已经醒来,那朕便不打扰您歇息了,这儿的一切就交给睿妃安排吧。”茜娆恭谨领旨,灼华和青珂也寒暄了几句,随奕衡离去了。

        姜嬿缓缓咽下一口药汁,看着钟仁道:“钟太医,你与献出香囊救本宫一命的宫女可曾认识?”

        钟仁不明所以,却也如实回答:“启禀殿下,微臣与她素未谋面。”

        “哦?”姜嬿莞尔一笑,带着玩笑的口吻道,“既然你们不曾认识,那她倒也肯帮你的忙,看来你们很是有缘啊。”

        茜娆的神思一转,用汤匙调了调碗底的药汁,朝姜嬿微微笑道:“说来今日也是女儿急糊涂了,害得钟太医挨了女儿一脚,又让那宫女莫名地挨了杖责。既然母亲说他们有缘,那不如即刻指了钟太医为那名宫女瞧病,您看可好?”

        姜嬿抚掌笑道:“还是你想得周到,钟太医,一会儿你便去瞧瞧吧。顺便告诉她,这香囊放在睿妃娘娘那儿了,让她改日来取。”

        钟仁垂首恭谨道“微臣遵命。“

        【1】拙贝罗香:也叫安息香,为球形颗粒压结成的团块,大小不等,外面红棕色至灰棕色,嵌有黄白色及灰白色不透明的杏仁样颗粒,表面粗糙不平坦。常温下质坚脆,加热即软化。气芳香、味微辛。《新修本草》曰:“安息香,味辛,香、平、无毒。主心腹恶气鬼。西戎似松脂,黄黑各为块,新者亦柔韧“。

        【2】佛手花:佛手又名九爪木、五指橘、佛手柑。其根、茎、叶、花、果均可入药,辛、苦、甘、温、无毒,入肝、脾、胃三经,有理气化痰,止咳消胀、舒肝健脾和胃等多种药用功能。据《归经》等载,佛手并具治鼓胀发肿病,妇女白带病及醒酒作用,是配制佛手中成药的主要原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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