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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暗香盈 上


太皇太后薨逝,按照礼法,文武百官闻讯翌日便要着素服于祭祀。京城正三品及以上的官员们更要在崇文门外行跪拜礼。而在封地的王爷和皇子更要紧急奔丧归来,奕洵的献陵就在长安城的外城中,自然回宫最快。楚怀王姜若昀有奕衡的亲旨不用赶回,越宜王姜若明则在接到消息之后,赶紧带着自己的王妃和禁军快马加鞭往长安城赶,如今已离长安仅一日的距离了。

        这一日清早,沈江枫就备好了轿子,预备载父亲沈霆钧一同前往崇文门。

        他缓缓走进父亲的丹青堂,见母亲卢清莲正在为他整理衣冠,于是停下脚步恭谨地行了个礼:“父亲大人长乐。”

        沈霆钧回过身来看着他,道:“你来了,走吧。”

        卢清莲为沈霆钧扣好最后一枚纽扣,眼底满是担忧:“老爷,您一定要去么?您这膝盖……万一出什么意外可如何是好?”

        沈霆钧有些不悦,挑了眉:“你这叫什么话?!太皇太后薨逝乃国之大丧,我若是缺席今日的崇文门祭礼,岂非落下对太皇太后不敬的罪名?”

        卢清莲讪讪地低下了头:“可是妾也担心……”

        沈江枫机警地上前一步扶住沈霆钧,道:“母亲放心,有儿子在,父亲大人不会有事的。”

        卢清莲微微叹了口气,道:“也好,你们父子俩相互照应着。”

        沈霆钧摆了摆手,拐着右腿往前边走边道:“行了,别磨蹭了,走吧。”

        沈江枫应了声“是”,赶紧跟了上去。

        不出一个时辰,崇文门外就跪满了乌压压的所有京官,按照上朝的惯例文官在右,武官在左。沈江枫和沈霆钧便分别跪在了崇文门的左右两边。奕衡特意罢朝三日,下旨命举国上下为太皇太后举行路祭,可谓规模空前。

        跪得时间久了,太阳也越升越高,有些畏热的官员不禁在心底暗自叫苦,面上却不敢表现出分毫不悦,只僵着恭谨的表情,一丝不苟地跪着。

        沈霆钧的身子突然晃了晃,一旁的张玖凌见了,忍不住轻轻碰了碰他的身子,压着声音唤道:“沈大人?沈大人?”

        跪在右边的沈江枫见父亲身子不适,正想起身去扶,抬头却见奕衡站在城楼上,不由暗自揪紧了袖口,不敢动弹。沈霆钧听见张玖凌叫他,赶紧打起了万分的精神,又跪直了身子。

        张玖凌偏头小觑着他的神色,道:“怎么我看沈兄脸色不大好啊。”

        沈霆钧伸手抚了抚膝盖,“唉”地叹了一口气:“膝盖旧伤犯了,不打紧不打紧。”

        奕衡看在眼底,朝身后的张承挥了挥手,道:“传沈家父子到建章宫。”

        “是,大家。(1)”张承即刻应声退下了。

        不出片刻,沈霆钧和沈江枫便在张承的指引下匆匆赶往建章宫养心殿。他们轻手轻脚地入内,见奕衡坐在案前,赶紧跪地行礼:“微臣参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奕衡抬了抬手,道:“免礼。”

        沈霆钧和沈江枫依言起身,不忘道:“谢陛下隆恩。”

        奕衡上下打量了沈霆钧一眼,道:“沈将军今日可是身体不适?”

        沈霆钧躬身朝前一步,恭谨回道:“启禀陛下,微臣只是膝盖旧伤犯了,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儿,谢陛下关怀。”

        奕衡轻轻一笑:“难怪朕刚才在城楼上看你,身子似乎有些跪不安稳,原来是这个由头。”

        听见“由头”二字,沈霆钧的心底莫名一紧,赶忙朝奕衡拱了拱手,声音有些发颤:“微臣……微臣不敢对太皇太后不敬,还请陛下明鉴。”

        “你紧张什么?”奕衡有些失笑,“朕可曾说你这么做是对太皇太后不敬?”

        听见奕衡如是说,沈霆钧紧张的心这才稍微松了松。他缓缓呼出一口浊气,道:“是……是微臣多言了,陛下恕罪。”

        奕衡绕过桌案朝沈霆钧缓缓走去,每一步都迈得极为稳重,语气也是波澜不兴:“你是为太上皇打下一片天地的老臣,朕当初也征战沙场,知道积年旧伤难以痊愈。你这膝盖上的伤,朕若没记错的话,应该是洋河一战,你为了前来支援朕,在中途被叛军射伤的吧?”

        沈霆钧的剑眉微微一锁,一丝喜悦漫上心头:“陛下感铭于心,微臣不胜惶恐。”

        奕衡已经慢慢走到了他的身边,不紧不慢道:“那次若没有你的支援,只怕就看不见今日的情形了,朕从未忘记你的功劳。如今你上不了沙场,自然得在家好好养伤。朕即刻派太医署的朱晓由太医为你调养,他的医术高明,是大宁骨伤一科的鼻祖,想必有了他的悉心照料,爱卿膝盖的伤痛能缓解不少。”

        “陛下……这恐怕于礼不合吧?”沈霆钧带着沈江枫跪了下去,万分诚惶诚恐,“微臣卑微,怎堪陛下对微臣如此关怀。”

        奕衡低眉看着身体瑟瑟发抖的他,微微一笑道:“没什么于礼不合的,这是朕亲自下的旨意,难道谁还敢参你一本扰乱尊卑么?你大可放宽心好生调养,才不负朕对你的期许。”

        沈霆钧犹疑了片刻,终是道:“微臣……微臣谢陛下隆恩。”

        奕衡示意张承将他扶起,笑道:“沈将军不必客气。常言道,老骥伏枥志在千里,朕相信能看到你再展雄风的那天。”

        沈霆钧站稳了身子,拱手道:“微臣遵旨。”

        奕衡轻轻颔首,道:“你们退下吧。”

        “是。”沈霆钧和沈江枫忙应声退了下去。

        三日后,京官只用在家中诵经祭祀,每夜守孝,不必再去崇文门外行跪拜大礼了。越宜王也在第三日清早从京中的府邸赶到了怡宁宫慈安殿,陪着姜渊在殿中守孝跪拜。之后的这些天,都是行到午时三刻,奕洵便从思竹殿往慈安殿去,替换在那儿守了一上午的姜渊和姜若明。

        年仅七岁的赵王姜如斌在怡宁宫外的宫道上飞跑着,他瘦小的肩上还停着一只雪白的信鸽。乳母钟娘在他的身后一边追赶,一边朝他的背影大喊着:“赵王殿下!殿下您慢些跑,小心别摔了!”

        如斌回过头来朝她挥了挥手,以命令的口吻道:“钟娘你快点,快点!”说完他就朝拐角处跑去。奕洵和孟扶琅正走着,却被突如其来的小小身影唬得不轻。孟扶琅反应迅捷,赶紧挡在了他身前,惊呼一声:“王爷小心!”

        如斌被孟扶琅一拦,两人几乎是撞了个满怀。待孟扶琅看清来人,赶忙退后一步朝他行了个礼:“赵王殿下长乐。”

        如斌好不容易回过神来,那只雪白的信鸽却立刻扑扇着翅膀飞走了,几圈盘旋之后便消失了踪影。他气得直跺脚,指着天空道:“鸽子!鸽子飞了!七哥,都怪你!”

        此时的钟娘好不容易赶上了,见奕洵在前,忙矮身行了个礼:“恭晟王爷长乐未央。”

        奕洵笑着免去了她的礼数,朝前一步走到如斌身前,摸着他的头柔声道:“十弟,那是你的鸽子么?七哥派人把它捉回来给你好不好?”

        “那不是我的鸽子,它都不见了你还怎么捉呀?”如斌撅了撅嘴,叹了口气,“唉……算了。”

        奕洵以极其温和的口吻道:“都是七哥不好,把它吓跑了,你说,七哥要怎么给你赔罪呢?”

        “赔罪?”如斌歪了歪脑袋,有抬起头来看着奕洵,一双水灵灵的眼睛里溢满了纯真,“我想出宫玩,七哥就带我出宫好不好?天天在宫里闷死我了。”

        身后的钟娘听得心底一紧,忙低头轻声劝道:“殿下……您可不能胡来啊。”

        奕洵只看着如斌,再次摸了摸他的头,道:“好,七哥答应带你出去,决不食言。”

        如斌喜上眉梢,即刻伸出了自己的小拇指,甜声道:“我们拉钩!”

        奕洵将自己的小拇指勾了上去,笑道:“好,拉钩。”

        如斌欢喜地撒开了手,朝奕洵笑道:“七哥,我还要去颖母妃的翊坤宫找我母妃,你记得改天带我出宫玩哦。”

        奕洵轻轻颔首,矮身摸了摸他的头,笑道:“赶紧去吧,七哥一定带你出去。”

        钟娘朝奕洵行了个礼,带着如斌迅速消失在拐角处。

        奕洵望着宫道的尽头,轻轻打了打扇子,道:“你都看清楚了么?”

        “卑职没有看错,就是那只鸽子,”孟扶琅的语气突然顿了顿,“只是这鸽子好像怕我们似的,一见我们就飞走了。”

        奕洵微微一笑,偏头看了孟扶琅一眼:“训练有素的信鸽只会停在指定的人身上,赵王说这鸽子不是他的,你信么?”

        孟扶琅一边思索着一边道:“按理说赵王殿下年纪这么小,还没有能力训练鸽子啊,莫非这些鸽子是……”

        奕洵接下了话茬:“你没听他说么?他要去翊坤宫找他的母妃,玉素夫人魏氏。而魏氏是谁,只怕不用本王再多赘述了。”

        孟扶琅恍然大悟,道:“玉素夫人是魏琮魏大人的侄女……王爷的意思是,那天飞向终南山的信鸽,是玉素夫人的?”

        “这也只是本王的猜测,不过就算是也与本王无干了,”奕洵单手一挥,迅速收拢了黑漆文竹骨的折扇,“魏琮和皇兄俩人要怎么猜忌和试探,就随他们去吧。”

        孟扶琅拱手道:“是,王爷,咱们去慈安殿吧。”

        奕洵点了点头,迈步朝慈安殿走去。

        华翊煊扶着姜嬿从后殿转了出来,柔声劝慰道:“殿下,您已经跪了一天一夜了,下去歇着吧,别累坏了自个儿的身子。”

        姜嬿敛裙落座,低眉支颐道:“无妨,本宫还撑得住。”

        奕洵的身影透过殿门前素白的纱帐隐隐约约映了进来,华翊煊回身一望,忙对着缓缓入殿的他行了个大礼:“微臣参见恭晟王爷,王爷长乐未央。”

        “华尚宫免礼。”奕洵朝华翊煊抬了抬手,几步便向姜嬿走去。姜嬿见他来了,徐徐绽开一个温婉的笑容,道:“棣儿,你来了。”

        奕洵单膝着地,拱手道:“儿臣给皇姑姑请安。”

        姜嬿盈然起身,伸手亲自扶起他:“别守着这些虚礼了,地上凉,快起来吧。”

        “谢皇姑姑,”奕洵依言起身。姜嬿慈爱地看着他,只觉得渐渐地双眼发黑,四肢无力,骤然便倒了下去。

        华翊煊赶忙伸手扶住了她,朗声唤道:“殿下!殿下!”

        “皇姑姑?!”震惊之余,奕洵很快反应过来,“扶琅,快去禀告德妃娘娘和睿妃娘娘。”

        “是!”孟扶琅几步就跑到了殿外,不消片刻,长孙灼华、胡茜娆和付青珂便跟着他匆匆赶来了。

        胡茜娆赶紧上前跟着扶住已经晕倒的母亲,又急又惊:“母亲!母亲!黎芯,快宣太医!”

        黎芯即刻领命奔了出去。长孙灼华看在眼底,温声劝慰道:“睿妃妹妹别急,若是一会儿太医来了,殿下在主殿终究不太合适,先挪入偏殿休息吧。”

        胡茜娆这才觉得方才有些失态,微微屈膝道:“多谢德妃娘娘周全。”

        灼华使了个眼色,眼明手快的小太监便抬了软轿进来,一齐拥着姜嬿转入了后殿。看着胡茜娆和华翊煊匆匆忙忙的背影,灼华转首朝付青珂道:“付淑媛,你陪睿妃先进去照料,织镜,你去钩弋宫请陛下前来。”

        众人都在灼华的安排下各司其职。见殿中只剩她及奕洵的主仆二人,灼华低了低眉,微微欠身道:“太上皇和皇贵太妃刚回翊坤宫休息,王爷,本宫有个不情之请,想劳烦王爷前往翊坤宫通禀一声,说这边有咱们伺候就行了,不必劳烦两宫再匆匆赶来了。”

        奕洵了然一笑,道:“德妃娘娘思虑周详,本王自然乐意效劳,这儿的一切就拜托德妃娘娘了。”

        奕洵走后,奕衡和嬴珏才跟着织镜匆匆赶到。奕衡眉眼凝重,看着灼华道:“皇姑姑怎么样了?”

        灼华忙矮身恭谨回复:“启禀陛下,高荣殿下因哀思过度晕厥,臣妾已安排人手急救,太医不时也会赶到,想必殿下定能安然无恙。”

        奕衡的神色放松了不少,眉眼隐隐透着关切:“朕去后殿看看。”嬴珏意欲跟进伺候,灼华的身姿一晃,侧身拦住,轻声道:“罗承徽在尚食局监督今晚的晚膳,这里不能没有人主持,元妃妹妹身为四妃之首又有协理丧仪之权,自当留守外殿主持大局,以防万一。”

        嬴珏的眼波浅浅一漾,温柔的神色中闪过一丝惊愕。奕衡回首望她,柔声细语道:“德妃所言有理,蓁蓁,你且在外殿安抚众人心绪,随机应变,朕相信你。”

        嬴珏听奕衡如是说,也知道局面无可挽回,便福身恭顺道:“臣妾谨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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