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帝休觉得她和望舒神说这回话，挺累的，每说一句话几乎都得略动动心思，一场说辞下来，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不过好在说动了望舒神。多亏那小狐狸对自己小叔叔的成长历程十分了解，知道他小叔叔年轻时曾十分得望舒神器重，当他是一块极堪雕琢的璞玉，认真引导教育许久，后来因为虽然各种事情疏远，但毕竟是曾经真器重过的人，到底是不一样。帝休押对了宝。
这望舒神到底还是个重情重义的神。但这件事牵扯到凡间水事簿子，此乃泄露天机，又被凡人将这水事簿子给改了一笔，是为亵渎神明，且仙凡纠缠不清这一则乃是紫微星君的大忌，不幸这载衡本人还有个水妖族的案底，总之让紫微星君松口不大容易，望舒神这里讨些情面，不过才是第一步，事情到底如何，还需多做筹谋。
小狐狸回到聚窟洲去见他爹娘，将此中情形与他爹娘说了，结果他爹一激动，书房的门框他的大嗓门震得哐哐响，他娘连忙就在一旁安抚，便见他爹气道：“你管他那个没出息的，不长脑子，我聚窟洲没他这样的男儿，”又喊，“你们谁都不许管他！”
小狐狸知道他爹只是嘴硬，心里不定怎么挂念呢，于是先行退了出来，先给他爹一个静下来的时间，等他想想，也就通了。
他趴在窗户边瞧动静。
他爹随手把不知道什么摔了，砰的一声响，震得他耳膜生疼，又听得他爹道一句：“不长出息！”
他娘给他爹爹一面顺气，一面劝，声音放得十分温柔，听的人心底都是软软的，“现下事情既然已经如此，你就是生气又有什么用处？四弟他年青气盛，为情所困也是正常，咱们也都有过年轻气盛的时候，你又何必一味批驳于他，他如今也只我们几个亲人，我们若不去帮他，还有谁肯帮他一把。”
狐帝道：“帮他？”嗓门越发的大，“没门！他自己做下的孽，一回一回的，我跟你说，要我帮他不可能，你们也不许插手，听见没！”
他娘道：“好好好，”又给他爹倒了一杯茶，道，“你说不帮他，听你的便是，只是绬绬一番孝心，你如何也吊着脸，他如今才多大年纪，肯不辞辛苦为此事百般筹划，难道不是我们家的福气，你说我们不可助他，难道你要让孩子也眼睁睁看着他亲叔叔落难而不闻不问？这可是我们的教子之道？”
他爹嘴唇动了动，半晌叹了一口气，道：“哎，偏生是你，一套一套的……罢了，随你们去吧。”
他娘道：“我久不出门，绬绬也还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孩子，我们能有什么门路，到底还要靠我们狐帝，但凡你给我们指出条明路，我们娘俩便受用不尽。”
小狐狸从前顶瞧不上他娘事事都顺着他爹，然后一味压抑着自己的这个样子，觉得他娘作为一个挺好的女神仙，任性一些有什么不可，他爹一个男人，肩上得能扛起一片天，这点小事算得什么。如何事事都让他娘哄着，到如今自己也长大了，经了不少事，才明白原来这世上神仙千万种，无论男女，各个不同，或如帝休这样万事不在意的，也有如他娘这样事事这般调和圆融的，也有其他的，都不一样，像他娘这样一生少有为自己活着，一直守着一家子，尽力为一家筹划，为族中操劳，初时真的觉得很烦，但到如今，觉得真值得敬佩，眼前忽闪过高阳君那冷冰冰样子，小狐狸心中不由叹息，想着不知要到什么时候，这个人才能略解些风情，懂得他心中凄苦，犹胜这风雨摧残，对她的那些情意，耗到如今，已不堪一击。
载衡哪里晓得，外面家人为帮他已炸开了锅。前边几百年里，他脑子里都是他当初休錾佩的事，那件事在心里翻来覆去的想啊，想。
那时候，他俩大婚还没多久，天庭便来干涉，说是他和水妖一族相恋乃是犯天规的，要派人到聚窟洲捉他归案。
那个时候，他也曾在这里边呆过一次，可惜那时候没有守过这个牢门，没熬过这份苦。到底一纸休书送到了錾佩手上，他真想不到自己当初是如何下得去笔。
送休书的时候他不在场，不知道錾佩当时是什么表情，只知道后来她独自回到河信湾，不多久便逢上水妖族里有人造反，錾佩身为一族族长，拼死护着族中，结果被人逼死在河信花下，在河信湾里挫骨扬灰。
那封休书里的内容，他至今一字没忘。
他当时写：“此生得卿相伴数百年，幸甚，但卿与我结发，做我妻子，实悖天命，在下一念之差，误卿数百年，实为罪孽深重，你我夫妻缘分至此尽了，明日而后，望卿放下前事，另聘良缘，琴瑟和谐，千秋万岁。”
他想他那时到底是多么混账，竟写出这样的话来。
后来出了牢狱，他又去了一次河信谷，那时候满谷的河信花尽数凋零，河信湾上狂风呼啸，再不复从前温暖平和的模样。他立在原地发了好几天的呆，后来从河信湾回来，自此到了水界。
水界里与旁处诸多不同，他想，但她从前也在水里生活，不知道和他如今是否有些相像，身边总是些小鱼小虾游来游去，没有树木花草，只有海藻和珊瑚，还有各种各样在水里浮过来浮过去的小虫子，他带着这个念想，在水界里一天一天的过活，直到后来几百年后，他去凡间，意外地遇见徐钰。
徐钰……念起这个名字，都觉得恍如隔世。
小狐狸跟在南极长生大帝屁股后头去看他四叔，见他四叔正坐在牢房里发呆，衣服脏着，头发也乱着，整个人失魂落魄的，完全没有个神仙的样子，南极长生大帝叹了口气，把小狐狸赶出来，两个人便在里面说话。
小狐狸趴在墙根上，耳朵竖的都疼了，也听不着两个人在里面到底说什么，后来出来没过多久，紫微星君那边忽判他小叔叔被贬下凡间，徐钰命数已满，返回地府。他万分惊讶，本来想着自己多方打算，多多少少的总该能让他小叔叔的罪责轻些，却没成想最后把望舒神和长生大帝这样的神仙都拉出来了，还只落得个这样的结果，真是令他心里憋得慌。
漫不说天庭管他们聚窟洲的事管过了头，只说这乱七八糟的一些事，哪一桩当得上让他小叔叔被贬下凡，这紫微星君也不知道打得什么主意，长生大帝和望舒神又插的是什么手。
如此想着，小狐狸郁闷地往聚窟洲走，结果还没出天界，恰碰上帝休手里抓着一把干果悠闲地边吃边走，小狐狸生着闷气，也不和她打招呼，只从旁边呼一下掠过，帝休纳闷抬头瞧了一眼，见这小狐狸行色匆匆，还以为聚窟洲又出了什么大事，也没十分在意，便继续往前走，没走多远，小狐狸又折返回来，一伸手拦住她前路，拉着个脸道：“前时请你帮忙，还不曾谢过，现下有事没有，没事的话请你吃饭。”
帝休道：“饭倒不必……”一面扯出个笑来，预备绕开他，小狐狸见状，又伸手一拦，脸上勉强露出几分和颜悦色，道，“抱歉，方才我心里不好受，是真想向你道谢来着，你别误会。”
帝休道：“好吧。”
二人并肩走着，走不多久到南荒地界儿，一路上小狐狸不言不语，帝休停下来，道：“崇绬，你我朋友一场，谢字就免了，只是我有句话要劝你，你想要你四叔全身而退，是件好事，但你想要的，未必就是你四叔想要的，你明白吗？”拱手道，“我尚与人有约，便先走了，。”
直到北荒荒地里，皇识拿来一壶酒，她还在想这个事，其实不管是哪里的神仙，其实都少不了一个执念，比如在这一回事上，秦广王的执念是收回这个倒霉鬼，崇绬的执念不让他小叔叔受罚，载衡的执念是希望自己能被罚的狠点，以赎他从前罪过。总之在这一件事上，这种种执念的本身就是冲突的。
皇识见她出神，倒一碗酒递给她，笑道：“怎么才做了几天神仙而已，怎么就学的愁眉苦脸的了？来，别想那些有的没的，喝酒。”说着倒给她一碗酒。
帝休不语，皇识往她跟前一坐，给自己也倒了一碗，笑道：“傻瓜，”边喝酒边看天，见天上一抹彩云飞过，不知又是哪里的神仙出来办事，看了一会，道，“休儿，有没有可能哪一天，你不想再做神仙了？”
帝休喝了一口酒，没答话，半晌伸了个懒腰，看天上的云聚起来又散开去，忽然道：“皇识，其实这神仙，不是我想当就当，不想当就不当的，你明白吗？就和你是魔一样，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定下了，没的改变。”
她看见皇识端起酒杯的手顿了一下，半晌“嗯”了一声。
良久没言语。
https://www.bqwxg.com/wenzhang/74/74407/3846200.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bqwxg.com。文学馆手机版阅读网址：wap.bqwx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