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3 他的后遗症
一辆帅气的银色跑车停在维纳斯酒吧前。涂翎坐在驾驶座位置上，把脸深深地埋进双手间。像录音带回放，他一遍遍地温习着伊雅的身影。她就这样走进阴暗的转角处，果决地离开我的视野。
有人轻轻地敲打车窗。
涂翎缓缓抬起头，看见一脸明朗笑容的柏蓝度。他打开车门，弯身钻进车厢，坐在副驾驶位置上。
“怎么了？”柏蓝度似乎察觉到涂翎的神情有些不对劲。
“没什么。只是有些困，刚才趴在方向盘上差点睡着。”涂翎微笑着说，“你和琉歆谈得怎么样？”
“了解到一些关于她的事情。”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我想要找到一个叫董惜安的人。”
“董惜安？”涂翎微微惊讶地问。
“你听说过这个人？”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约会的时候，我跟你提起过，我有个朋友，他曾被排异部抓住，被监禁了两个月。后来他被放出来，整个人都变得不太对劲。他对女人彻底失去了兴趣。不仅如此，他整个人变得像被抽取了灵魂的木头人一样，对身边的一切都失去了热情。”
“董惜安？”
涂翎点点头。
“他什么时候被排异部抓住的？”柏蓝度问。
“三年前，‘异性恋大游行’事件发生后不久，董惜安突然放弃学业离家出走，然后就人间蒸发了。可是不久后，就传出他被排异部抓捕的消息。”
柏蓝度微蹙眉头，暗自思忖。这样说来，董惜安将琉歆抛弃后不久，便被排异部抓住了。柏蓝度将琉歆的故事告诉了涂翎。
“我所了解的董惜安绝不会抛下心爱之人，至少那时候的他绝对不会这样做。”涂翎肯定地说，“也许，他和琉歆来到派丁顿市的那个晚上，他察觉到排异部追踪的痕迹，所以将琉歆藏在旅馆，自己只身引开排异部，却不幸被抓捕。”
“那他当时为何带走所有现金？明知道自己被抓捕后，琉歆的生活会变得十分艰难。”
“当你一个人在他乡遭遇巨大困境时，你最想回到哪里？”
柏蓝度略微思索，恍然大悟。“董惜安希望琉歆被逼到绝境时，会向她的父亲求助。只要一个电话，她的父亲无论如何都会赶来派丁顿市。这样的话，她也就不用过颠沛流离的生活了。”他说。
“可惜，她并没有如他所愿，选择这条轻松的道路。”
柏蓝度往后一躺，双手托住脑袋：“翎，你知道董惜安现在在哪里吗？”
“他在一个小山村隐居。”
“噢！”柏蓝度饶有兴致地沉吟了一声。
三年前，董惜安不幸被排异部抓捕。所有人都以为他会被抹灭痕迹，消失于这个世界。可是，两个月后，他却被放了出来。但是出人意料地，他整个人都彻底变了。从前的他热情开朗，是人群中熠熠发光的那类角色。可是如今，他变得郁郁寡欢，沉默消极，总是一副漠然的神情。他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不仅如此，他似乎还失去了情感，从不开心，从不悲伤。有人说，他是一具空壳，也有人说，他是活在人世间的行尸走肉。所有人都觉得，真正的董惜安早已被排异部抹杀掉了。
这样的董惜安很快就失掉了工作，只能靠家人的资金支撑生活。但是不多久，家人也对这样的他感到厌倦了。
两年前，董惜安搬到一个落魄的小山村独自生活。没有人来看望过他，没有人知道他是如何度过孤独的日子的。
星期六的早晨，天气微冷，冬日的阳光未让人感觉到丝毫暖意。涂翎和柏蓝度前往董惜安隐居的小山村。因为没有宽阔的车道直达小山村，所以他们只好把车留在一家破旧的停车场里。按照董惜安母亲提供的地图，徒步走了一个多小时后，他们终于抵达目的地。
放眼望去，小山村宁静而雅致。几处瓦屋，炊烟袅袅。一条长满青草的小路直通向村庄的深处，左边整齐地排列着一座座房屋，右边是一片广阔的田地。
几只公鸡鸣叫着从小路上跑过，后面跟着一群欢闹的小孩子。一个破布褴褛，长发污浊的乞丐安详地躺在路边，蜷缩起身体，似乎享受日光浴的样子。田地里，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大爷正在干活。他放下锄头，看向站在村口的两个年轻人，浑浊的眼睛里满是疑惑。
涂翎和柏蓝度绕过那群小孩子，走到老大爷的跟前。
“大爷，你好。”涂翎礼貌地说，“你知道董惜安住在哪里吗？”
“什么？”老大爷大声嚷道。他的耳朵似乎不太灵敏。
“你知道董惜安住在哪里吗？”柏蓝度凑到他耳边，大声地重复了一遍。
“董惜安？你是说小安吗？”老大爷大声说着，伸出布满老年斑的手，指向路边的那个乞丐，“小安不是在那里吗？”
“我们不是说那个乞丐。”涂翎解释，“我们想找一个叫董惜安的人。他是两年前搬来这里的。”
“就是他！”老大爷执拗地说。
涂翎和柏蓝度看看路边的乞丐，又看看对方，疑惑地面面相觑。
“你们现在不要靠近他。时间快到了。再等几分钟，他就会起来了。”老大爷说。
正如老大爷所说，几分钟后，乞丐站起来，舒服地伸了个懒腰，若无其事地拍掉身上的灰尘。
“小安！”老大爷冲他大喊。
乞丐转过头问：“怎么了？大爷。”
“这两个年轻人找你。”老大爷回答。
乞丐站在原地，沉默地看着他们。片晌后，他不紧不慢地走到他们面前，用手拨开脏兮兮的长发，露出一张皮包骨般瘦削的脸。“涂翎？”他问。语气平直。
“董惜安？”涂翎诧异道。他似乎无法相信眼前这个衣衫褴褛的乞丐会是他曾经的朋友。
“没想到你会来这个地方。肯定是为了某些重要的事吧。”董惜安说，“先到我家再说吧。”
董惜安居住的瓦屋位于小溪旁。溪水潺潺，微风习习。
涂翎和柏蓝度坐在木制的长椅上聊天，等待董惜安从卧室里出来。茶几上摆放着两杯冒着热气的茶水。
过了一会儿，董惜安从卧室里出来。他换了身干净的灰色长衫，脚上趿拉着一双黑色布鞋。长发也梳洗干净，扎在脑后。能看见些许的白发。
琉歆曾说，董惜安的外貌和栖蒙十分像。可是，柏蓝度却看不出两人有丝毫相同之处。董惜安面如死灰，脸形枯瘦，眼睛凹陷，像饱经岁月风霜，比实际年龄苍老许多。他的脸像一张被揉皱的白纸，找不到情绪之类的东西。
“你的变化怎么这么大？我都快认不出你了。”涂翎说。
“被排异部放出来后，我就变成现在这个模样了。”董惜安说，“有时候，我看见自己以前的照片，也不敢相信那个白白胖胖的小子就是我。”他说话的语气毫无起伏，始终游弋在同一个平面。
“在排异部的那两个月，一定受了很多磨难吧？”涂翎关心地问。
董惜安撇开嘴角笑了笑。他的笑声令人想起深水区冒出气泡的咕噜咕噜声，从中感觉不到丝毫笑意。
“你刚才躺在路边干什么？”涂翎问。
“因为今天是‘乞丐日’。”董惜安说，“星期六是‘乞丐日’，星期天是‘锄田日’，星期一是‘捕鱼日’……‘乞丐日’的话，就必须在路边躺两个小时。”
“扮演乞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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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惜安伸出食指摇了摇：“在那两个小时里，无论身体还是灵魂，都必须是真正的乞丐。这是‘乞丐日’必须做的事情。即使那一天下暴雨也不能例外。”
“为什么要把每一天划分得如此清楚，像遵守条例一样去履行？”涂翎诧异地问。
“如果不按照某种既定的方式或规则去生活，就会走向死亡。从排异部出来后，脑袋里一直有个声音这样对我说。”董惜安平缓地说，“我心里也十分清楚，如果不把自己完完全全地陷入毫无意义的遵守某种既定规则的生活，就会活不下去。因为，我已经对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失去了兴趣。这大概是我从排异部离开后，一直无法消除的后遗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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