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奶奶的诉说
春天后母面，天气时晴时雨，反反复复，变化无常，尚可的心情也跟着变化不定，时好时坏。心情好的时候帮家里干点活，煮煮饭，心情不好的时候有时在床上一躺就是一整天，或是一想就一整夜。父母只因还没攒够钱，也不好叫尚可再出去找工作，总不能叫尚可身无分文出去当乞丐吧！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地过着，没滋没味地过着，百无聊赖地过着，有时觉得很快，有时又觉得很慢。
尚可有时会出去走走，可是只要一出了家门，在路上碰见了村里人，都会无一例外地问起尚可的工作找得怎么样了？为什么现在还呆在家里不出去上班？这让尚可很尴尬，很难回答。尚可发觉，这个自己从小长大的乡村，好像已经不属于他的了，家乡的人已经不自觉地在潜意识里把他划拨到了城里，把他开除出了这个村。尚可只要在家里呆的时间长一点，村里人就会觉得不正常，因为他已经不再是一个学生了，而是一个已经毕业了的大学生，他应该一年到头在城里奋斗，只是偶而地回家看看，那才是正常现象。有句话叫养大儿子成了客，所以尚可现在觉得自己完全不再是这个乡村的主人了，而是客人，这个村子是再也容不下他的了。尚可顿感到无尽的悲哀和害怕，城里没有他的立足之地，乡下也没有他的立足之地，他要到哪里去生存啊？没想到自己辛苦努力地读书，到最后却是这样的结果，这是自己想要的吗？
春茶在春天的细雨下旺盛地生长。四月下旬，又到了一年的春茶采摘时节，很多安溪的茶农纷纷到村里来请人去采茶，母亲也在村里人的介绍下收拾了几套换洗衣服到安溪采茶去了。这对于一年到头基本上没什么收入的尚可一家，可算是一笔不小的收入，尚可只能寄希望于母亲的采茶归来赚点钱，好让他拿来再出去找工作了。于是日子又变成在一天天的盼望中煎熬地过着。
尚可一次去看望爷爷奶奶（爷爷奶奶自己独住），爷爷一边抽烟一边叹息尚可家这么多年一直这么困难全都是因为尚可爸没本事赚钱，才让一家人都跟着过苦日子。奶奶则一边叹息尚可妈的不容易一边诉说起一段辛酸的往事：“那是前一阵子，你还在城里找工作的时候，你妈干活从门口经过，我叫她进来喝茶。进来后，我问起你找工作的事情，说了没几句，你妈便开始眼泪哗哗滴，滴滴落进茶杯里，一边哭一边说，说你找工作不容易，说你找不着工作，说不知你现在工作找得怎么样了，说很想问问你是否已找到了工作，但又怕你听了后吃不下睡不着，更加激心，可不问又实在放心不下，她都不知该怎么办？又挣不到钱给你寄去，不知你找工作的钱花光了没有？要是花光了远在他乡异地怎么办？你妈一边说一边流泪，害得我也跟着伤心地哭了好一阵子。尚可，你一定要赶紧找份工作，别再让你妈伤心和担心了，听见了没有孩子？”
奶奶缓缓地说，平静地说，但在尚可听来，却犹如波涛汹涌，雷轰九天，尚可的心头如刀绞般的难受，自己真是不孝，让母亲如此操心如此伤心如此难过，自己真该拖出去枪毙得了，尚可痛得如心脏病发作的病人捂着胸口好一阵子喘不过气来。自己当初拼命读书考大学原本是要让母亲开心幸福的过晚年，却不是要让她为自己伤心流泪，事情怎么就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了呢？这完全不是尚可想要的，完全出乎尚可当初的预料。为什么？为什么母亲也跟自己一样心重，如此在意自己找没找到工作？找不着工作就找不着嘛，自己一个人不开心就够了，为什么还要捎上她呢？人说一个让自己的母亲流泪的人是不孝的人，尚可最不愿意当不孝的人了，可没想到他找不到工作竟然会如此伤母亲的心，真是无意铸大错，但却也无可奈何无能为力，自己何尝不想赶紧找份工作赶紧挣钱孝敬父母，他尚可可不是个没良心的人，他也知道老鸦反哺、羊羔跪乳的道理，只是世道造化弄人，他一个堂堂的大学生为什么就是找不到工作呢？为什么？
尚可怎么也想不到，母亲平日里在自己的面前装得跟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原来背后她的心那么痛，如果可以的话，尚可希望把母亲的这份痛转嫁到自己身上，自己愿意承受找不着工作的双份伤痛，所有的悲哀和不幸都由自己一个人承担，不要再去连累无辜的老母亲了，这样对她不公。
可是，想归想，只要自己一天找不着工作，母亲的伤痛就一天不会消减，说来说去，只有自己赶紧找到工作才是正道，才是对母亲最大的安慰，才是最大的孝顺。尚可这样想着，顿时如坐针毡，内心片刻不得安宁。工作工作，尚可恨不得现在马上就飞到招聘会现场去找工作，恨不得明天马上就上班，后天就领工资，以慰母亲怜子之心。
尚可离开爷爷家，回到家里头左思右想，反复思考反复比较，如果再到一线的大城市找工作，肯定又会无功而返，大城市对求职者的要求太高了，还是退一步，到比较落后的三线城市去找吧，这样的城市相信对求职者的要求会更低些、工作会更好找些才对，虽然，落后的三线城市薪水肯定要比一线城市来得低，但尚可现在已经不求高薪了，只求有薪就行了。思来想去，尚可决定到章州市去找工作，因为章州离家比较近，而且相对于X城来说，比较落后，到章州自己应该能找到工作才对。
这样想着，尚可就等着母亲回来后就到章州找工作了。
“五·一”过后，母亲风尘仆仆地从安溪采茶归来，赚回了辛苦采茶的八百块血汗钱。当母亲把这笔“巨款”交给尚可的时候，母亲又讲了一段让尚可心酸的话，母亲说回来时，她跟同村的阿秀合雇了一辆摩托车，阿秀坐在她后头，老把手往她裤兜里插，她赶紧用手紧紧捂住，捂了一路，回到家里都感到了手酸，就是怕采茶赚到的八百块钱被阿秀摸走了，到时候没这钱尚可可怎么出去找工作啊？担心了一路，直到回到了家里她才放心。
尚可听了后心里倍难受倍心酸，这点钱对别人来说没什么，但对于母亲来说，便是全部，便是全家的希望，一旦失落，全家便如遭受了灭顶之灾，想要翻身就得等到猴年马月。尚可拿着这钱觉得倍沉重，仿佛看到了钞票上母亲的滴滴血汗，自己要如何把这钱真正派上用场，一分当作两分花呢？
第二天，尚可偷偷给家里留了一百块钱，拿了剩下的七百块钱就出发到章州找工作去了。所有千言万语，一切都无需多说了，说了也是多余，找着工作就是对家里最好的交代，就是对母亲此番辛苦跋山涉水到安溪采茶最好的报答。愿神保佑自己，此次章州之行一定要找到工作，尚可走时看见了母亲是拜了神的。对于尚可这样的家庭，力足者，取乎人，力不足者，只能取乎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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