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杏园别馆
隋从阳自小就在隋家府宅里生活，确切地说，只在西面厢房和祠堂旁边的几间空屋子里读书，不像别家的孩子逗留街市，纵横乡村田野，突然间遭遇到这一帮大众，自是有些紧张，所以眉眼端正，一动不动只是站着，沉默不语。
在东方书看来，他不是拘谨，实是谨慎，一个初生少年能在这么多双眼睛的注视下居然还能沉稳如斯，必有过人之处。
他不禁想要再做一方努力，替小道僮解下围来，不想门外动静终于惊动了里面管事，一个苍老低沉的声音徐徐传来：“阿三阿四，挡在门边干嘛，想进的都进，不进的让边。”
呃，管事发话就是主人邀请，没有谁能比主人更有权威，那其他人等还能有什么太多意见？大家只有白忙活一场，纷纷散去，该干啥还干啥。
“名剑风.流”古玉轩一扭头，冷冷地自是不等还待和小道僮寒暄两句的东方书，早已扬长而入，在他想来，一个微不足道的小道僮而已，仅此而已。
等东方书也走后，赖靖不高兴了。
他一直就那个姿势斜斜地瞅着隋从阳，很明显的意思，别人不管你去里面干什么，现在你总要告诉我了吧？
但隋从阳偏偏没有瞧见他一般，根本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至始至终都是别人的事儿，这会终于轮到他得以向两位本来就应该规规矩矩守着的门神略略行礼，然后便稳步走了进去。
小小赖靖就像傻了一般，还在摆着自以为超酷的姿势，终于尖叫一声跟了过去。
根本就没有阿三阿四所说得管事那一关，兵器谱上的人物才能进别馆的传言自是子虚乌有。
别馆入口通道两头的门房，只有零星几个下人忙着顾不过来的琐碎事，刚才那个苍老低沉声音的主人也没有出现在众人的面前，饶是这样，隋从阳还是松了一口气。
其实很简单的一件事，他就是进来随便看看，顺便找个师父要他找的人。他甚至以为是师兄一直未归，所以师父才令他出来。
师父话语从来不多，他也是一个简单的人，自己的事情便是自己的事情，与旁人多说无益。他还不会说话的时候，便被师父扔进书屋里发呆，如今用功读书十余载，万卷道经包罗万象，他似乎比任何人都更看得清这个世界。
直到真正入了杏园别馆，他才发现要找一个人不太容易。
只因园中还有院，大大小小，错落有致，却因为漏窗、巨石、假山、亭阁、杏林等人工屏障的阻碍，使这才进入的众人曲曲折折地看也看不尽，这里面到底有多大有多深，一时半会还真不好说。
看着一干人等沿着东西两侧的长廊移步换景，隋从阳也任挑一边跟了过去，心下暗自赞叹主人的匠心独具。
长廊每隔十数步便有一副人物壁画，惟妙惟肖，有人边走边看，不知所谓，有人渐渐明白过来，老远地雀喧鸠聚。江湖中人豪放不羁不拘小节，可窥一斑。
不错，正是兵器谱上响当当人物的壁画，不管是什么时候布置的，有些墨迹未干，但毕竟两百幅的真人画像，这要耗去多少的人力物力？可想此间主人对兵器谱的推崇。
隋从阳这时却在想，原来无名渔村这一夜江湖的根源便在此处，主人处心积虑引得这许多的江湖中人，意欲何为？
不想一路尾随过来的赖靖尖叫了一声，随即跳将起来，迅速地掩藏在隋从阳的身后，一只小手还忍不住地去抓隋从阳的手，握紧了才觉踏实，仿佛生怕被人生吞活剥了一般。
原来少年好看不看，看到了一处少年不该看的小院景致，罗裳轻解，艳舞笙歌，更有几个彪形大汉正搂着风尘女子恣意妄为。
这样的天气不冷么？少年懵懂，荡漾而过。
……
长廊会有尽头时，一块形状乖巧的巨大虎皮石断尾，到得此处，视野便开阔起来，远远望去，百余张可容数人同坐的食案铺陈开来，已有数百人就坐其间，好不喧闹。
两少年手牵着手一路行来自然殿后，见那东方书独自一人负手仰视虎皮石，不觉也靠近前来，原来石上有字。
东方书赞道：“好一句知者不言，言者不知。”他莫名的即兴而发，却不知道是在称赞语言，还是表扬书法。
隋从阳沉默片刻道：“这是千余年前初代道门之主妙言，镶刻其间，会不会有些唐突？”
东方书道：“不然，想我南域人才辈出，难道都是那些谱榜上有名之人？许多真正的前辈高人寂寂无名，但每逢人类与妖族遭遇大战时却能挺身而出，抛头颅、散热血、毫不计较个人得失，此乃真正所谓的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
隋从阳暗自点头，这番话倒说得入理在情，足以令人无言以对。
东方书感慨完了也就罢，不觉哑然失笑道：“你们还小，还没碰到过南北两域决战时的残烈，不知道妖族的暴戾凶残，慢慢来……哦，想必此间主人也是雅致之人，另辟蹊径，竟在这烟花之地筑有杏坛。”
他的目光何等锐利，那些铺陈的食案正前方有一处四面敞开的殿坛，一块竖挂的小牌匾上书“杏坛”两字，远远地竟被他瞧得仔仔细细。
既是杏坛，里面必是供奉道家先人，除此之外也有一排食案，比外面的宽敞许多，数量却少的可怜，估计也就只有十席之多，必是主人与那些江湖泰斗就席之地。
“东方兄，终于找着你了。”一位不修边幅也是书生装扮的青年不知从何处突然窜了出来，竟不顾左右旁人，显得有些疯癫地扯过东方书便往别处走去。
乍看之下，他的年纪要比东方书大上好多，似是已过而立之年，长袍腰际处系有一支圆筒状的长条，不知道为何物什。
偏偏过目不忘的隋从阳就晓得那么多的事情，便是想忘也忘不了，不禁赞道：“天书神笔，天作之合。”
“咦……你怎么知道他就是‘神笔九式’封里毫？”赖靖自然早也看出小道僮尚未筑基炼体，那如何识得出这些高高在上、行踪飘忽的江湖中人？他不由怀疑道。
“他本就应该是兵器谱排行十五的‘神笔九式’封里毫。”隋从阳道。
“但据我所知，封里毫绝不可能出现在别馆之中，他曾经血洗过江南的某处别馆，对风尘女子实是恨之入骨。伤心之地，他怎么可能再来？”赖靖自是不肯轻易作罢，穷究下去。
“说不得他已大彻大悟了？而且最近有消息说，泰山派掌门大人似乎有意令其重返道门。”隋从阳随口道，然后便不再多言，抽身就走。
“这……这些，你都是怎么知道的？”赖靖的气息不禁为之一滞，说话的节奏自是慢了好几拍，看着小道僮稳步前行的样子，他的好奇心也愈来愈浓烈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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