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下
中土大陆自亘古开天辟地，数万年来，从无到有，渐渐聚居着人类和妖族，天然为敌。
以连绵起伏、横贯东西的远古大阴山脉为界，繁殖能力超强的人类始终控制着物宝天华、四季分明的南域以及水产丰饶的东、南、西海，而体格强壮富于变幻的妖族却只能偏隅极为严寒的北域以及千里冰封的北海，苟延残喘，苦苦支撑。
天地自有规则。
就像南域的人类，以大周王朝为中心，东有东苟，南有南陈，西有西楚，各自为政的四大帝国早已存续千年。
人类漫长的历史里，四大帝国的发展也有过不平衡，此起彼伏，自然也就有强弱之分，断断续续地也曾经因为地方利益发生过难以计数的局部战争，但打便打了，胜负也分，却始终是战而不亡。
哪怕就是当今，大陆公认的第一大强国大周王朝，要彻底消灭其余诸国，一统九州，也都是滑天下大稽之事。
虽然大周文武皇帝隋坚众望所归而受天命，改元开皇起，励精图治，内修政治外联诸国，国力日盛。
更于开皇二十年，率领南域人类打败了以暴戾凶残著称的妖族，最后将通天魔王封于天雪峰下，可以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千古唯一帝也。
天地始终有规则。
此时的大周王朝轻易地就完成了皇帝交替之事。
大周开皇二十五年正月，文武皇帝隋坚驾崩，太子敏继位，是为明皇帝隋敏，改元大业，宣布大赦天下。
无名渔村地处偏远，狭窄的三角地带正好镶嵌在妖域、大周王朝以及东苟国之间，北临远古大阴山脉，西接大周王朝冀州的涿郡以及南连东苟小国的平北郡。
虽不在大周王朝的辖制内，勇于开疆拓土的大多数渔民仍以大周子民自居，只是大周朝堂之事传到这里，通常都要月余的时间。
当独臂道长听到大周王朝改元易帝时，正抱着一直生着病的小从阳浸泡一种特制的药水，两岁大的小隋雄却在摇篮里撒泼哭闹，饶是这样，他还是愣了愣，神情更加萧瑟。
入夜，等两个孩婴一同睡去，他辗转反侧，终于起身出了西面厢房。他一身灰衫，黑暗中明明也可以看到些模糊的轮廓，却瞬间虚化。
下一刻，他已下了观音岬，独自一人在漫漫无际的大海边上肃立，一站便是两个多时辰。然后他同样玄而又玄地返回了隋家宅院，没有惊动任何人。
从那以后，每隔数月，均有大周朝堂之事传来。
三月，明皇帝奉文武皇帝隋坚遗诏，赐死前朝废太子隋豪，子嗣全部流放冀州毗邻北域的绛妖郡，随后处死了大周王朝战功累累的朝臣苏若弼、叶颖等人。
六月，明皇帝昭告天下，恢复道教千年以来的国教地位，整修七宝玄台，重开大道朝试，不禁散修，广纳贤才。
八月，明皇帝下令营建东都洛阳，同时开凿大运河以连接黄江、长河流域，并沿黄江北域增设多处大粮仓，其中便有最著名的兴洛仓。
十二月，明皇帝修订开皇律，广开言路。
大业二年三月，明皇帝亲兵由原来的十八卫扩充为二十四府。其中十八府仍然负责统领府兵与宿卫京城；新设的六府不统府兵，左、中、右备身府负责侍卫皇帝；左、中、右监门府分掌宫殿门禁。
大业二年九月，明皇帝迁都洛阳。
大业三年十二月，沟通大运河。
大业四年十月，明皇帝诏命清河公韩素为行军大元帅。
……
这以后的大周朝堂之事，独臂道长便再也没有那么大的反应过，只听说清河公韩素被拜为大元帅后，便嘱咐新任隋家家主多多囤粮。
新任隋家家主乃老家主的长子隋俊，年近不惑，长得也算仪表堂堂，却终是没能听进老家主临终时的千交万代，家里的大事务必多多请教先生。
果然大业五年初，明皇帝隋敏在国教的全力支持下，动员大周三十六名神将，大军百万集结黄江流域，开始对南陈发动全面进攻。
大业五年六月，行军大元帅韩素沿黄江完成了对南陈沿江守军的各个击破，顺流而东。
大业六年正月，明皇帝亲征，增率十二府亲兵对南陈展开总进攻，随后大周神将韩擒虎、唐渊攻陷建康城，俘虏了南陈皇帝陈叔宝。明皇帝下诏改建康城为扬州。
其时，隋雄七岁，隋从阳刚满五岁。
无名渔村的隋家家道却渐露败落之色，道长自然由先前的厚待变成了冷遇，被腾出西面厢房后，改住到隋家祠堂旁边的几间空屋子里。好在平日里不太有人出入，幽幽静静，正合道长心意。
道长要修道，两徒儿自然也要修道。
修道要道经，道长恰好有道经万卷，网罗天下般满满地堆了三间屋子。学会认字后，两徒儿就被他扔到书堆里，不管看得懂还是看不懂，只要求背，烂熟于胸。
正所谓，两三岁看小，六七岁看老。
隋雄好动，起初还能好好地读书，搬过祠堂这边后，便常常有早课没晚课，即便要读也只是挑三拣四地读。
好动的人自然好武，这样各大门派既便不是道门的剑法拳术、炼气功法甚至于一些概不外传的独门秘籍他倒是挑看了不少，在背功上也算是略有小成。
于是，他开始专注武功。闲时道长也会饶有兴致地看看，偶尔指点一二，却始终是点到为止。
隋从阳喜静，又天生的过目不忘，道经虽然包罗万象，三教九流面面俱全，他不求甚解地每日背诵，偶有会意，便欣然忘食，倒也日进千里。
道长看在眼里，嘉许上心头，却从来也不去过问他的读书心得，先生先生，活脱变成了甩手掌柜。
某一日，隋从阳突然发现三间书屋里竟是无书可读。道经万卷，卷帙浩繁，他竟已通通背了一遍。然后他便跑去满脸稚气地问道长。
道长笑笑，曰：“从头再背。”
隋从阳神情惘然，好在他素来宁静，也不争辩，老老实实地又返回大道书屋，捡起了第一本《太平经》。
这样平静的隋家祠堂里，朗朗的读书声从未间断，而另一边隋雄的虎虎生风，也已窥得武学大术，又过了数年。
大业十年初，大周百万大军完成了扫荡南陈残余势力的任务，岭南、云南诸州郡悉数归降，至此南陈灭亡。明皇帝下诏分设两州荆州、梁州。
同年六月甲子日，明皇帝隋敏不宣而战，攻击西楚，西楚大乱。
也就在这一天，隋家祠堂也大乱了一阵。
原来，不知从何处也不知从何时，祠堂周围的一间屋子上方降下了一只白孔雀。
白孔雀实是不多见，然后又能见它偏偏起舞，就像一位穿着雪白高贵纱衣的曼妙美少女左右摇摆，观音岬上的人们不由地驻足旁观，然后一传十，十传百。
凑热闹的人群越来越多，惊动了屋子里的人，独臂道长放下茶盏，来到院内，隋雄也收起拳势，惘然地望着师父。
道长皱了皱眉，赶到万卷道经中，这才发现气若悬丝的隋从阳，不知何故，早已不省人事。
道长连忙把过他的经脉，暗暗度了一口真气过去，良久过后，小从阳方才悠悠醒来。
他见身在师父的怀里，立在一旁的师兄神情惶恐，全然无知地说：“怎么了？”
师父终于如实相告：“你一直有病，奇经八脉天生断了六条……”
“您能治吗？”
“不能。”
“我是不是不能修行？”
“是。”
“那……我会死吗？”
“暂时不会。”
道经无所不能，小从阳当然明白奇经八脉指的是什么以及对人体有什么作用。
通常，人体经脉可分为正经和奇经。
正经有十二条，即手足三阴经和手足三阳经，合称“十二经脉”，是气血运行的主要通道。
奇经有八条，即督、任、冲、带、阴跷、阳跷、阴维、阳维，合称“奇经八脉”，有联络和调节十二经脉的作用。
凡人的奇经八脉都是闭而不开，独立地分管着十二经脉各个领域，不能相互贯通。当十二经脉及脏腑气血旺盛时，奇经八脉只是分别加以小量蓄积，人体需要时，又分别予以渗灌供应。
而小从阳的情况显然，因为奇经八脉天生断裂，没有了上述功能，一旦气血不继，全身经脉硬堵，生命自然堪忧。
先前便是这种情况，他的一丝神魂甚至都已经游离在外。
或许正是这种原因，招徕了偏偏起舞的白孔雀，待他神魂归体，鸟中之王也就停舞高飞，人群自然也散了。
入夜，隋从阳经过一劫，又像没事人一样，老老实实地又要去修晚课，左右横竖都不像是早夭之人。
但隋雄这时见他却总觉得有些怪，偏弱了吧，不禁拖住他的小手，道：“师弟，你也练练武功吧。”
作为师兄的隋雄估计还真是练武修行的好材料，年纪也不过十二，大陆上各门各派的武功便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假以时日，一通百通，通玄入境那是迟早的事。毕竟有些经验，他想帮帮师弟。
“不了，师兄，就算练到武道巅峰，我也通不了玄入不得道门，终究还是要死的……”
的确，就隋从阳目前的经脉情况来看，最多只能打通武道所必需的任督二脉，形成人体的小周天路线，于下丹田处蓄积与滋养真气，真气也称内力自然是越多越好，使用时便能挥洒自如。
但道门的修行始终有别于其他门派的武功，习练武功只是为了能够更好地筑基炼体。
筑基炼体的圆满状态必然是十二经脉与奇经八脉全通，形成人体的大周天路线，只有这样才能通过坐忘内观、神定命魂，从而进入通玄境界。
通玄入境实是道家修行最重要的一个关口，也就是后天思维进入先天思维的一刹那，只有通玄入境成功，才能真正意义上说入了道门，才能真正地激发人体的先天功能，然后才能凝丹成真、洞出圣境、神化虚无直至开创天地。
通玄入境实在不一般，对于普通的习武者来说那更是个难于上青天的事，少少几十载都有可能徒劳无功，甚至是看到了门槛却因为没有机缘也逾越不了。
通玄入境之所以重要，还因为一旦不成功的话，轻则重伤以后再也不能修行，重则便灰飞烟灭，赴死超生。
所以有些惜命或者没有条件的修行者，只有另辟蹊径，追求武功上的巅峰造极，哪怕是筑基炼体早已达到圆满状态多年，都不敢轻易犯险。而那些根本就不修行或者不懂修行的武者，自然更不用说了。
但武道巅峰毕竟只是武道巅峰，不入道门，充其量能顶上个凝丹上境，始终成就有限。
“那怎么办？”隋雄搓着手心，一脸担心。
“师父说，只有修到神虚境……”隋从阳话没说完，便满脸丧气地徐徐走开。他没有告诉师兄修到神虚境还有一个时间的限制，也就是说他现在十岁，只有三十岁前达到神虚境，他才能不死。
就这样，隋从阳继续读书，希望从道经中找到一个不死的法门；隋雄则每日不缀，白天勤练剑法拳术，晚上则打坐炼气，真气一天比一天充沛，也希望哪天能够得遇机缘顺利通玄入境，然后大道有成，或者能够帮到师弟。
大业十四年初，大周王朝再灭西楚。明皇帝下诏改西掖城为雍州。
同年二月，明皇帝隋敏欲使东苟王上书臣服，亲至东都洛阳朝见，不成，遂下令讨伐东苟。
五月，皇帝隋敏再次挂帅亲征，一鼓作气攻下平津城，改为茺州。
随后数月，神将唐渊继续扫荡东苟残余势力，直至俘虏了东苟王苟千秋，东苟小国灭亡。
至此，大周王朝经过十年时间，统一了中土大陆远古大阴山脉以南的人类，恩泽九州。滑天下大稽之事终变成了事实，天下归一。
其时，隋雄十六岁，隋从阳也已十四岁，对于他们来说，外面的世界再精彩也不太懂。
一个很平常的晴朗的日子，独臂道长喊来隋雄，说是隋家海船队就要出海，人手不够，刚好可以凑个数，出去历练一方也不错。
隋雄领师命，次日收拾好行李，与师父师弟一一拜别后，出海。
从那以后，隋从阳每天除了读书，又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每到傍晚时分，他便会一个人悄悄跑下观音岬。
小小道僮竟有了几分道骨仙风，他只是静静地肃立，远远地眺望海面，希望能看到隋家海船队的返航归来。
……
春去秋来，隋家海船队出海已有百余日，万卷道经隋从阳又完整地背了一遍，这些年来，也不知道重复背了多少遍。
好在道长时不时又会拿出一些新近编撰好的道经，还有朝堂时论、江湖海报、修行周刊以及道长自己整理出来的情报线索，也开始逐步让隋从阳有所了解。
换作别人，一定会很想知道师父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但隋从阳修道修的是心静，他知道师父一定是个了不起的人，就够了。他心无旁骛，学而不倦，不断补充着自身广博的见识。
饶是这样，对师兄隋雄的迟迟不归，他也不安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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