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布局
送上官遗希离开的时间推迟了三天。三天后，上官遗希母亲病逝。
没有悲没有喜，甚至连一个简单的葬礼都显得多余。对于这个在流云水榭蹉跎了一生的女子，上官毅所给的，不过一个毫不起眼的土丘坟冢。而上官遗希的离开，更是没有引起他丝毫的注意。
城外萧瑟的荒野里，莫雪颜默然而立，一身白衣突兀地飞扬，仿佛是对一场死亡最盛大的祭奠。
已经掘开的坟冢里，没有棺木，只一卷旧席包裹着那一具残破的身躯，简陋得让人不禁为这个早逝的女子叹惋。
烈焰焚空，火红的颜色倒映在一旁静静伫立的几人眼中，竟为那一双双瞳眸染上了艳烈的血光。
残躯何留，化骨随风。
直到少年的身影随着马蹄声消失在视野里，莫雪颜才轻叹一口气，仰头望着头顶湛蓝的苍穹，眼底有片刻的恍惚。
从这一刻起，流云水榭的上官遗希，便是真的死了。
看着天地相交的地平线上空无一人，冥诺上前两步，意味深长地打量了莫雪颜几眼，笑着开口道：“公子，你将那东西给他了？”
“过不了冥彦的测试，他只有死。”收敛起茫然的思绪，莫雪颜低头理了理衣襟，漠然回答。“他母亲既然将他托付给我们，就算他不能成为我们的人留下来，至少也保他一命吧。”
听得这话，冥诺眉梢轻扬，唇边的笑意再度加深，却没有再多说什么。
有的人，看似无情，却总是冷得不彻底，狠得不彻底。
“其实他很幸福，至少他的母亲临死之时，唯一惦念的人是他。”最后看了一眼旷野里孤独的坟冢，莫雪颜喃喃轻语，似是感慨。
对于母亲的记忆，一直都只停留在七岁那年的夏天。到了如今，哪怕已经时隔多年，她依然还能清楚地回忆起那间就连最强烈的阳光也无法照射进去的房间里，那个被所爱之人生生扼断了生命的女子绝望的眼神。
爱恋，痛楚，凄迷，不甘……种种情感交织在一起，却独独没有给自己唯一的女儿哪怕一个安慰的目光。
母亲是温柔的，但在那温柔之下，竟是爱得如此盲目。
莫雪颜不得不承认，对于那个软弱到为爱而生的女子，她心里也是有怨的。
“爱？呵……”讽刺的笑意溢出唇畔，莫雪颜看着远方的天空，眼中一片冰冷。在感情这方面控制得最好的，也许只有她那个几乎泯灭了人性的父亲莫振云吧？“冥诺，你知道吗，‘爱’这个字太沉重了，沉重得足以压垮一个人的一生。”
对于此类问题，冥诺一向都选择沉默以对，因为他知道，在莫雪颜在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的时候，通常都只是有感而发，并非是真的向他寻找答案——莫雪颜身上有太多他看不懂的东西，而这些东西并非简单的一句是与非就能够说清楚的。
沉默间，数个身影出现在莫雪颜和冥诺的视线中，几个起落便已到得近处。
“公子，我们回来了。”双足刚落地，一身黄衫的冥宇就带头先一步单膝跪了下去，随在他身后的几名白衣银面的男子也逐一效仿，却是没有逾矩开口说一个字。
“这么快？”看着跪倒在身前的几人，莫雪颜微蹙了眉。这几个人都是她派了随冥宇一起去护送萧庭衍离开，顺便清理一路上的耳目的。萧庭衍出发不过两天，脚程再快也还不可能出得了蓝夏王朝，他们现在回来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萧陛下担心您这里人手不够，所以联系了人马前来接应，让我们先行回来。”知道莫雪颜担心为何，冥宇也不卖关子，恭声解释道。“跟踪的人在出城之时都已铲除，我也留下了八人继续护送他们，再加上萧陛下们一行都是高手，想来不会有太大的麻烦。”
作为曾经最出名的杀手，对于局势的分析也是一门必修的课程，冥宇自问还分得清事情的轻重缓急。
“这样也好。等紫云城闹起来，他们也不见得还有工夫去管那边的事。”垂眉稍稍一沉吟，想通了其中关键的莫雪颜也不再多做纠结，俯身便扶起了冥宇，自顾自道。“他们那边已经有了行动，我们若是再不做些什么，可就要让他们失望了。”
离开流云水榭不过几日光景，武林大会上几家的矛盾却没有因为她的离开而有所缓和，相反的，近来几日，苍郁谷中陆续有弟子莫名其妙死亡，所有矛头都指向了幻剑山庄，流云水榭即便表面上有调停的打算，但面对着在武林大会期间有人被杀这一事件，作为东道主的上官家也显得被动了起来。凌微阁和无风楼倒是并未做出表态，容家一如既往地独善其身，只有陆家的态度让人捉摸不透。
按理说，无风楼平日里与幻剑山庄走得较近，出了这种事情理应偏向幻剑山庄才是，可如今苍郁谷已经死了三名弟子，面对苍郁谷对幻剑山庄的咄咄逼人，无风楼竟一反常态地选择了沉默，让人不得不费解。
“此番得以提前出关的天山影卫只有五十三人，想要与三大世家抗衡还是不够啊。”在心里衡量了一下双方的实力差距，莫雪颜微微叹了口气，毫不在意地当着在场人的面说出了最中肯的结论。
毕竟才一年的时间，尽她最大之力，辅以“七冥子”的协助，最多也只能做到如此地步了。
站在冥宇身后的几名白衣人闻言目光一凝，却是低下了高傲的头颅，齐齐抱剑躬身道：“是属下等无能！”
白衣银面的装束，是冥彦手下训练出来的第一等死士，被莫雪颜冠以“天山影卫”之称。虽单体实力不如“七冥子”，但对上江湖上一般的高手，以一敌十亦不在话下。这样的一群势力，放在哪里都足以震慑四方。
但此时，面对着连“七冥子”都尊之为主的这个少年，他们却不敢有任何不敬。
因为，这才是他们真正的主子！
“你们已经做得很好了。”目露赞赏地看了看几名白衣人，莫雪颜轻轻摇了摇头，并没有怪责之意。她不是个是非不辨的人，自然不会一句话就真的将责任归咎在这些人身上。事实上，天山影卫的实力早已超出了她原先的设想，这一点连她都觉得又惊又喜。
冥彦这个人，在训练下属这方面，的确无人可及。
“既然明着抗衡不可取，那么就只能发挥我们在暗处的优势了。”在场的没有外人，冥诺也就不和莫雪颜打哑谜了，直截了当地说出了自己的看法，末了还不忘轻笑着调侃道，“何况……公子你也不是个光明正大的人。”
这一次出门，明着说是带遗希祭奠他母亲，但实际上也只是为了出门随口说的一个幌子，因此莫雪颜连柳云兮都留在了九天明月居没有带来——面对柳云兮，莫雪颜心底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说不上来是什么，但就是让她无法刻意地去忽视。“七冥子”除了陪在她身边的冥宇、冥辰和冥诺，冥彦这个人的存在她也没有瞒着柳云兮，不过终归不是一路人，她还是不想她太多的牵扯进来。
“你倒了解我。”似笑非笑地斜睨了冥诺一眼，莫雪颜拢了拢肩上的狐裘披风，回眸望向紫云城的方向，话锋也随之一转。“听说苍郁谷中除了谷主之外，另设有四大掌座八大长老，好像这一次出席武林大会的，就有八大长老之中的三位吧？”
“没错，确实有三位长老随着连城苍朔一起来了，所以才有江湖传言，苍郁谷对于这次武林大会志在必得。”听莫雪颜提起苍郁谷三大长老，冥诺心中疑惑却也不敢怠慢，把知道的消息都说了出来。苍郁谷是幻剑山庄的死对头，“七冥子”中冥逸负责收集情报，自然不会放过任何一点蛛丝马迹，而冥诺既然负责莫雪颜的近身事务，这些消息也都会经由他之手。
秀眉轻挑，莫雪颜凤眸流转，唇边笑意冷然：“苍郁谷不是想利用自己弟子的死嫁祸幻剑山庄吗，只死那么几个虾兵蟹将怎么够分量呢。反正幻剑山庄如今也是百口莫辩了，若不让他们出出血，岂对得起他们一番‘美意’？”
“公子的意思是……”在场的人都不是笨蛋，闻弦音而知雅意，都有些错愕地看着莫雪颜。
幻剑山庄现在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苍郁谷再出现长老级人物的死亡，那么嫌疑最大的幻剑山庄要面临的压力就绝不仅仅是现在这样了！这还是一个要保全幻剑山庄的人做出来的事么？！
“我大哥这一次带来参加武林大会的人里面，谁能轻易杀得了苍郁谷的长老们呢？”见众人不解，莫雪颜一拂鬓边长发，嫣然道。
众人恍然。
其实说是说“江湖五大世家”，但是要真论起底蕴来，幻剑山庄却是比不过其他四家的。毕竟其他四家都是家族传承下来的势力，而幻剑山庄却只是墨玉锋这一辈自己打拼出来的，即使顶着“天下第一庄”的头衔，对上其他底蕴深厚的四家也只能落于下风。
幻剑山庄没有什么长老之类的高手，唯有墨玉锋独占两届武林盟主之位，让人忌惮。墨风辰和墨云辰身为幻剑山庄的两位公子，虽说在习武方面天赋过人，江湖年轻一辈中仅流云水榭上官明若可与之比肩，可若真要对上老一辈的武林高手，胜算也不过一半一半。
从现今局势来看，若是此时苍郁谷有长老被杀，那么五大世家中最不可能动手的便是由墨风辰和墨云辰带领的幻剑山庄！
“此计虽有风险，但未必不可一试。效果若是好的话，幻剑山庄也可以洗清嫌疑了。”沉吟不过片刻，想通了其中的利害关系，冥诺也不禁抚掌称快，一双狭长的眼中妩媚尽显，更为那一张脸增添了风情几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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