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冥若
冷月，清辉，秋风寒凉。
峭立万仞的青峰绝壁之下，一座修葺得精致而雄伟的庄园孤零零地伫立着，晶莹的琉璃瓦沐浴在清泠泠的月光中，散发出古朴而神秘的气息。在庄园的西北角上，一个小小的庭院仿佛超脱于这个空间一般，竟是被一股莫名的力量笼罩着，将所有的光线悉数阻隔在外，整体处在一片幽暗之中。
没有光线的院子里，一个清瘦的身影端坐在一张青竹所制的矮几之前，修长如玉的十指间把玩着几根刚采摘不久的蓍草，状似随意却又暗合着某种既定的规律。古老而生涩的文辞从他的口中不断念出，散落在吹拂而过的风里，似情人间的低语，又似佛前悲悯的叹息。
许久，当手中的蓍草全部都在青竹矮几上落定，那人才停止了口中的低吟，缓缓睁开一双深邃如渊的瞳眸。
院外，脚步声起，由远及近。
“我说冥若，你成天把自己的院子弄得跟个暗室似的，究竟在搞什么鬼？”紧闭的院门被推开，来人蹙眉看着院内院外黑暗与光明的巨大反差，双目不由得流露出些许无奈之色。
月光从打开的院门外洒落进来，顿时给幽暗的庭院带来了几许光明，也让人看清楚了那坐在青竹矮几之前的人的模样——与那双好像能够看透尘世的深邃双眸相反的是，此人竟是一副十六七岁的少年相貌，就连挂着浅浅笑意的清秀脸庞上也还残留着几分未脱的稚气。他穿着一身洁白宽大的祭司长袍，一条装饰有冰蓝宝石的饰品在他额间散发出迷人的光晕，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更加光彩夺目。
“呵呵，我若说是在帮你算姻缘，你信么？”指尖拨动着青竹矮几上放着的象牙算筹，被叫做冥若的少年笑嘻嘻地看着走进门来的男子，一头及腰的黑色长发随着他的动作在白色的祭祀袍上流泻出优美的波纹。
“你也真够无聊的。”扫了一眼那些散落得毫无章法的蓍草和被随意摆在一边的算筹，男子轻哼一声，对于冥若的调侃不做回应。
“没办法，干我们这一行的，整天除了摆弄这些也没什么事情可做了，能不无聊么？”耸了耸肩对男子话里的不满表示无视，冥若将注意力重新转回到面前的蓍草上，嘴里却没个空闲地继续道，“冥夜大哥，不是我说你，自从公子去了紫云城后，你整个人都变得怪怪的，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少年的心是敏锐的，尤其是对像冥若这样身负天地自然之力的人来说，最是容易察觉出身边的人的情绪波动。
脚下的动作稍稍一滞，冥夜扭头看着矮几旁低头研究卦象的冥若，面色微沉：“你不是自称算尽古今吗，那怎么不自己算一算？”
“冥夜大哥，”将头从矮几上抬起，冥若面上笑意不变，语气却多了几分严肃，“从跟随公子的那天起，我们便是抛却了曾经的人，那些与我们无关的过去，你以为我会花那工夫去追究吗？我这么问，无非只是想知道你烦恼的原因罢了。”
“抱歉。”明白自己的反应有些过激，冥夜沉默片刻，方叹了口气道，“与公子无关，是我自己的问题。”
“你今天来找我有事吗？平日里你们可是宁愿绕道也不愿意近我这院子的。”看出冥夜不想提及那件事，冥若也适时地转移了话题。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只要是个聪明人都不难猜想，毕竟莫雪颜这一路上接触到的人并不多，仔细一想也能猜出个大概。
“紫云城情势不好，我想你和我一起过去协助公子。”想起白日里冥逸传来的消息，冥夜再次皱了皱眉。
对于冥夜的要求冥若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吃惊，似是早就预料到了他来此的目的一般。待得他将矮几上横七竖八的蓍草一根根捡起收拢于掌中，深邃的眸子里方有一阵清波流转，却是侧头看了冥夜一眼，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公子的决定向来没有人可以更改，就算我们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
“你算到了什么？”目光一凝瞥向冥若手中的蓍草，冥夜沉声问道。
“我，看到了命运的转折点。”五指一错看着掌中的蓍草在莫名的力量下化为灰烬，冥若缓缓站起身子，仰头望向北方沉沉的夜色。在那里，原本一直独守北方天空的黯淡星辰早已被明月的光芒所掩盖，肉眼看上去便似空无一物，可他的眼却好像看到了另外一片星空。“久别的归人将用鲜血点亮黯淡的星光，沉眠的火种将借由玄霄之力获得重生，而那翱翔于九天的神鸟，才刚要苏醒……”
仿佛是为了印证冥若话中的真实性，就在他话音刚落的一刹那，原本幽暗的院子里突然透进一道明亮的光芒，本来阻隔着光线的黑色结界在那道光芒的照射下犹如融化的冰雪，不过片刻就已经消失殆尽，露出了头顶苍茫的天穹。
“怎么回事？”正在思考着冥若那几句玄乎的话的冥夜被这突如其来的景象吓了一跳，骇然抬头，却只见北方天空不知何时亮起了一颗光华夺目的星辰，其星光之绚烂一时之间竟盖过了漫天月华！
“孤星，真的是孤星！”年轻的脸庞被星辉映照得惨白一片，然而冥若却恍若不觉，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只一眨不眨地仰望着那颗突然爆发后又慢慢隐匿于夜空中的星辰，面上是止不住的兴奋之色。然而那抹兴奋却没有维持多久，就被另外一种复杂的神色所替代。“只是不知道这一次，又是谁能伴你浮生……”
“冥若，什么孤星？”直到天空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冥夜才从惊骇中回过神来，看向冥若的目光中也少了几丝不以为然。
“哪怕是神鸟，在翱翔九霄之前都是要历经磨练的。”迟迟不肯将视线从夜空中收回，冥若好似没有听到冥夜的问话，反倒是自顾自地幽幽道。“冥夜，置之死地而后生，公子他想必也是这么想的。只有墨月辰死了，我们的公子才能真正活过来……”
苍穹之上，黯淡下去的星辰已经不见了踪影，只有冷月依旧洒落着无边清辉。冥若看着这一切，突然觉得无比讽刺。
这世间独一无二的存在，即便是这日月之辉，亦不过只是陪衬。
——蓝夏王朝景年历三百七十七年秋，孤星现于北穹，光盖日月，华耀四方，瞬息而寂。
提起蘸足了墨的紫毫笔在案上一本翻开的书卷上写下寥寥数句，冥若微微一笑，将手中的笔扔进了一边的笔洗之中。
夜风轻扬，薄薄的纸张在风中翻动着，最终停留在一篇已经泛黄了的书页上。隽秀的字迹有些陈旧，却还能够看清楚其上所书——“龙景王朝天宇历一百八十三年，孤星之辉照耀九霄，不日而陨，其后，天煞异象，九洲浩劫，历时三年，终为沉寂。”
龙景王朝，距今一千多年的古老王朝，比起蓝夏王朝的建立整整早了七百多年的光阴。有传说那是一个得到了诸神庇佑的国家，国力之强盛远胜其他百数之国，更是与当时的凤栖王朝和麟烨王朝三足鼎立，共同掌握了这片大地的所有权。
乍一瞥见这样一个久远的年代出现在冥若的书里，冥夜也不禁吃了一惊，再要细看，那本书却已然被一只手轻轻合上，只余一个暗红色的封面，而那用刚劲字体书写的“天机录”三个大字也随之映入了冥夜的视线之中。
将书本小心地收起，冥若一回头就对上了冥夜讶然的目光，却是没有任何解释地轻笑出声，嘴里说着仿佛感慨般的话语：“相传千年之前的龙景、凤栖和麟烨三大王朝本是手足之邦，然而却不知为何一夕反目，闹得三国混战，百国难安，最终导致了龙景和麟烨的衰落以及凤栖的覆灭……冥夜，你知道吗，当初是龙景王朝最先反目的，而以凤栖王朝的实力本也不会那么轻易覆灭，之所以会是后来的结局，只是因为少了那颗一直照耀着他们的星辰……”
淡淡的话语诉说着久远的过去，冥若微笑的脸也出现了刹那的恍惚。
那一场近乎毁灭了三个王朝的战争究竟是因何而起，时至今日仍旧是史书里最大的谜题，可是他却是清楚的。无数的鲜血，无数的亡魂，无数的牺牲，没有人会想到那只是一个人绝望之后对这世间最大的报复。
待得风过语淡，流光尽散，空荡荡的院子里只剩了冥夜孤零零的身影。
幽暗的夜色里还残留着冥若离开后留下的几许浮光，冥夜面色如常，却还是没能掩去眸中的诧异之色——虽然自从认识以后，冥若这样瞬息而来又瞬息而去情况经常出现，可面对这样莫测的能力，他还是做不到真正的漠然。
“麟烨王朝……麟……沧溟国么……”不懂冥若为什么会提起那样一段早已尘封在历史中的过去，但他心中在意的，却还是那个“麟”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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