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一章 巧言令色
清咸丰七年十月底，天津城内上演了一出闹剧，清廷派遣的谈判钦差怡亲王载垣公然下令将英法两国前来谈判的使团成员全部拘押，并且按照俗例将使团一共四十七人全部用站笼钉枷，绕城一周示威，跟着派兵解送上京请功。
随行老成持重的副使兵部尚书桂良捶胸顿足，大骂载垣扣押外夷使臣，此举有损国威、置天下百姓于战火之中，该当拘拿问罪。但载垣也不理会，只是说巴夏礼此人乃是元凶巨恶，听闻乃是英人中位高权重之人，只要拿下此人，英人投鼠忌器必定不敢造次乱来。桂良张大了嘴无言以对，若真是位高权重巴夏礼会以身犯险前来谈判么？桂良权力不及载垣，只得带着随从拍马回京请旨。
......
紫禁城御花园内，此刻秋风萧索，落叶慢慢跌落在河塘溪流之间，放眼望去满是卷黄了的枫叶挂在枝头，一阵秋风拂过，漫天都是飘散的杏黄残叶，林荫小道上，宋龄娥穿了件淡蓝色圆领舒袖衫子，一袭淡蓝色凤尾褶裙，兰花纹白色围巾一端搭在前胸，一端掩入衣服捻襟之内，脚上一双青葱绣鞋甚是秀雅。她缓步跟在咸丰和钮钴禄瑞贞身后，脸上挂着一丝浅浅的笑意。这个时候她才蓦然想起，原来自己所爱的男子要和别人分享的，但她心头却怎么也没有对瑞贞生出哪怕是一丝半点的恨意来。
咸丰不时回头望望宋龄娥，他的眼角带着些许的歉意和爱意，宋龄娥水灵灵的大眼睛似笑非笑的眨了眨，让他宽心陪着瑞贞前行。有时候不需要说什么，两人的默契一个眼神就足够了。
瑞贞望着飘落的树叶缓缓说道：“想不到又是一个秋天了，这日子可过得真快啊。”
咸丰轻叹一声说道：“是啊，一眨眼朕继位都七年了。”他顿了顿笑道：“今儿也托了兰儿的福，否则还不能欣赏到这秋风落枫叶的美景。”
宋龄娥听出咸丰的取笑之意，但却没生气，也是笑着说道：“我做不得轿子，倒是累得皇后要步行了。”
瑞贞回头拉着宋龄娥的手笑道：“姐姐说哪里话来，就像皇上说的，要不是姐姐的缘故，只怕错过了这枫叶泛黄漫天落的美景了呢。”
咸丰笑道：“顺道走走，人也爽利些了。”三人一起笑了起来。跟在后面的张顺水看了暗暗纳罕，这宫内很少能见到得宠的妃子和得宠的皇后能如此笑语盈盈并肩而行的模样，而且宫中其他妃嫔也被两人联手压制得服服帖帖的，多少让张顺水有些佩服咸丰的手段，不愧是皇上，这调停的功夫还真是了得。
正行走间，有传话小太监匆匆上前来冲着张顺水低声说道：“桂良大人求见。”张顺水哦了一声，连忙跟上几步报道：“启禀皇上，桂良大人求见。”
咸丰本来笑意甚浓，听到桂良的名字，眉头一皱奇道：“桂良？他不是跟着载垣到天津去了么？他怎么回来了？”他看了看宋龄娥，她也是一副疑惑不解的神色，跟着面色似乎有些忧急起来，咸丰明白桂良独自一人回来定是出了什么变故，当即说道：“快传！”
咸丰等人坐到道边一处石桌椅上等候，过了一会儿，只见桂良满头大汗的小跑着来到跟前，一个踉跄跪倒在地，大声哭喊道：“皇上，怡亲王擅作主张，强行拘押英法两国使节，如今正押着人儿在天津城游街示众呢。”
咸丰、宋龄娥和瑞贞闻言都是大惊失色，咸丰重重的嘿了一声，面色一沉怒道：“这是何故？你起来慢慢说清楚！”
桂良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他满脸汗水显然是赶路回来不曾停歇，花白的发须上尘土也沾了不少，看起来有些狼狈，只听他急匆匆的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个明白，听完之后咸丰嚯的一声站起身来大怒道：“谁给他的这个胆子？！他这是要断了谈判的路子，逼着朕和夷人开战！他...他这是矫诏！谋逆！”跟着咸丰冲着桂良怒道：“你也是副使，为何不拦下他？！”
桂良哭丧着脸说道：“奴才拦过了，但拦不住啊，皇上。”
咸丰大怒，还想斥责桂良，宋龄娥急忙站起身说道：“皇上，此刻不是训斥的时候，况且桂良大人只是副使，载垣权位均在桂良大人之上，拦无可拦啊。”
咸丰嘿了一声，怒气冲冲的坐下怒道：“现在该当如何？”
宋龄娥看了看瑞贞，瑞贞急忙说道：“这当口顾不得许多了，姐姐有什么主意快些说吧。”
宋龄娥刚想说话，张顺水上前禀道：“皇上，郑亲王端华、户部尚书肃顺、军机处穆荫、匡源、杜翰、焦佑瀛等几位大人求见。”宋龄娥咦了一声暗想，这些人来得好快！
咸丰也有些奇怪，强忍下这口气说道：“让他们过来！”过了片刻，只见端华、肃顺等人快步走来，来到面前行了大礼，咸丰温言道：“起来说话，你们几个来得正好，桂良你把载垣的事说说！”
肃顺垂手肃立，微微躬身说道：“皇上，怡亲王拿了英法使节之事奴才等已然知晓。”
咸丰面色一变怒道：“桂良才回来，你们如何得知？”
肃顺躬身说道：“怡亲王出京之前，奴才等已经知晓怡亲王要对英法使节动手了。”
“什么？！”咸丰猛地一拍石桌，大怒站起身喝道：“你们胆敢如此！”天子震怒，在场人均是跪伏余地，但肃顺跪下磕了几个头后又直起身抱拳淡然的说道：“皇上，怡亲王也是奉旨行事的啊。”
咸丰更是大怒：“你这个狗奴才！你胡说什么？朕什么时候让他拘押英法使节了？”
肃顺缓缓说道：“怡亲王临行前奴才等为他践行，席间怡亲王言道，皇上曾在上书房面授机宜，言之战抚两局，存乎一心，夷人此来，条件必然更加苛刻，抚局艰难，上损国威，下失民望，不可答应夷人非分之想，叶铭琛抚夷多年，亦落了个被俘关押，每每念来甚憾，此去若能在谈判之时，让夷人放了叶铭琛，也是一件好事，不过只怕是奢念。”
咸丰怒气未消，怒道：“这和怡亲王拘押英法使节有何干系？！”
肃顺面带悲戚之色愤然说道：“皇上，怡亲王自知英法在广州是如何对待叶督，多次叶督与之谈判均遭羞辱，况且叶督一直坚持抚局为要，并未与夷人开战，但夷人却攻破广州，挟掳叶督而去，此恨在先，如今怡亲王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并无不妥。况且听闻夷人此次使节之内最大的便是那广州挑起战事的巴夏礼，叶督此前多有奏报此人恶行，实乃是罪魁祸首，不拿下不足以平民愤！”
咸丰听了怒气散了一半，但仍是怒道：“他要拘押难道不需请旨的么？”
肃顺眼中热泪纵横而下，哭道：“皇上，夷人此次所求条件更加难堪，怡亲王定是一时气愤才僭越行事。”跟着他看着跪在一边的桂良哭喊道：“桂良！你可向皇上说起夷人所求条件有哪几款？”
桂良心中一惊，抬起头来，只见咸丰面色更加冰寒，犹疑片刻缓缓将英法的谈判条件一一说了。才听了一半，咸丰大怒将石桌上的茶水果盏全都扫倒地上，猛然站起身怒喝道：“拘押得好！把这些狗夷人全都给朕押上京来，朕要好好审问！上国封疆大吏被他们如此凌辱，朕也咽不下这口气，带信告诉夷人，让他们交还叶铭琛，咱们才能交还这些人，否则兵戎相见！”
此话一出口，肃顺等人均是面带喜色，肃顺恐怕被咸丰看出来，连忙拜服在地上，口中喊道：“皇上圣明！”他的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词，非常隐蔽的做作没有逃过宋龄娥的眼去，但周遭众臣甚多，她实在是万难开口驳斥肃顺，但听得咸丰一锤定音的话说出口来，宋龄娥缓缓闭上眼睛，暗暗长叹一声，咸丰还是沉不住气，被肃顺巧言令色挑拨一番，竟然宽容了载垣，而且也觉得拘押英法使节大有道理，他金口已开，此事已成定局。
记得历史上清廷也做过扣押英法使节的蠢事，自以为扣押使节即可惩办元凶巨恶，还可以令夷人投鼠忌器，甚至天真的以为巴夏礼乃是英军统帅，最大的官吏，拿了他万事可定。历史上这件事乃是僧格林沁在咸丰和肃顺授意下干的，但这个时空，僧格林沁和咸丰受了自己影响，没有如此自大和愚蠢的举动。扣押使臣乃是绝对的战争行为，再无转圜余地，剩下的就是开战而已了。此刻宋龄娥想不通肃顺为何要千方百计的促成战事，难道他真的有必胜之法？肃顺在历史上和现在，都是一副对外强硬的姿态，难道他真的是骨头硬，不愿意向夷人屈膝，只不过方式不对罢了。宋龄娥有些吃拿不准起来，蓦然想起肃顺曾经召见过承德的官吏，心头一沉，圣驾北狩四个字印在她的脑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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