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二章 臣子心理
七月闷热的天气让人透不过气来，就算到了晚间，仍是闷热难当。绮春园澄心堂内，咸丰清闲的摇着团扇，品着冰镇莲子羹，笑吟吟的看着满头是汗的宋龄娥说道：“龄娥，你处理这些奏折越来越熟练了，有些地方比朕想得还要周到，朕有时候还真想到一边去落个清闲。”
虽然只是一句玩笑话，宋龄娥手中的朱笔还是停了下来，看了看咸丰，妙目流盼之下稍有些喜色：“你能放下手中的权利么？”
咸丰摇摇头笑道：“不能。”宋龄娥有些气馁，轻叹道：“我就知道你舍不下。”
咸丰斜靠着的身子略略坐直，舀了一勺莲子羹送到她的嘴边笑道：“别生气了，吃口莲子羹。”看着宋龄娥娇媚的眼神瞪了自己一眼，但还是低头吃了一口，咸丰心中一阵满足，口中柔声说道：“这些事还是该我们男人来做，女人啊一旁出出主意就好。”
宋龄娥哼了一声说道：“那好，你来写，我吃莲子羹去。”说罢真的放下朱笔，从暖炕上起身到一旁坐下，端起她自己的那碗冰镇莲子羹小口小口的吃了起来。
看到她撂挑子不干，咸丰讪讪的一笑说道：“龄娥，你好歹把这份批完了，写一半朕不知道怎么接下去。”
宋龄娥咬着勺子吃吃的笑道：“我口述，你写好了。”
“嗯，啊？怎么反过来了？”咸丰有些愣神，宋龄娥笑嘻嘻的说道：“让你也感受一下被人使唤的感觉。”
咸丰嬉皮笑脸的一笑说道：“好、好，满足你一次，你说吧，朕接着写。”
“亦均旨南方诸城按此办理，贸易恢复，则商贾往来，我兵员可混杂其中，相机行事。漕运恢复，沈葆桢船队不可返回，宜雇请美利坚等国海船代为海运江南粮赋，彼船悬他国旗帜，英夷、法夷必不敢轻动矣，如此可保海运无碍，可保海船无碍。”宋龄娥笑吟吟的说着，一边吃着莲子羹，忍不住说道：“好好吃。”
咸丰运笔如飞，正写着忽然戛然而止，怔怔的说道：“龄娥，好好吃这句不用写的吧。”
宋龄娥扑哧一笑：“自然不用。”
咸丰苦着脸说道：“朕写了好好两个字了。”
宋龄娥笑得更是前仰后合，看着咸丰面色有些不善，知道他生气了，当下收起笑容说道：“这样吧，你在后面接着写，好好办差，卿之才气未止于此，就当勉励李鸿章一下好了。”
咸丰写完之后恨恨的说道：“谁让你说那么快，朕只顾着写，都没想到你是在说笑。”
宋龄娥放下碗，悄移莲步走到他身边笑道：“小气的男人，平日里你说旨意的时候，还带着调笑的言语，我可都没写错过，要是把你那些下流话都写上去，这可真是古往今来第一香艳的奏折了，不过不知道看到的大臣会怎么样了。”
咸丰也哈哈大笑起来，轻轻拉住宋龄娥的手，柔声说道：“朕这才明白，平时你替朕批奏折的辛苦，刚才是朕不对，这政事啊，现在是离不开你的了。”
宋龄娥哼了一声道：“你知道就好。”跟着坐到咸丰身边说道：“还是我来吧，省得你又写错了。”
看着佳人在面前批写着奏折，咸丰逐本翻看着，口中说道：“夷人这次和李鸿章达成的协议像刚才那样批复好么？”
宋龄娥手上朱笔不停，缓缓说道：“局势尚不明朗之前，我们和夷人互有掣肘，一人退一步也好，贸易恢复，咱们也有好处，更何况李鸿章聪明之处在于，他是以安徽巡抚的名义和夷人签了个临时协议，这个地方性协议，朝廷随时可以不予以承认的。”
咸丰嗯了一声说道：“这倒是。”宋龄娥接着说道：“不过李鸿章的奏报中也说了，夷人也很狡猾，英人签约的是上海领事威妥玛、法人则是上海领事顾随，他们的专使额尔金和葛罗也没有签名，说明夷人的打算和我们一样，随时可以不承认这个协议的。”
咸丰笑道：“看来龄娥你和夷人一般的奸诈啊。”宋龄娥白了他一眼：“在战争中最先阵亡的就是真理，条约的唯一作用就是拿来撕毁，只有大炮和火枪才是让对方履行约定的保证，这个道理我早就明白了。”
咸丰叹了口气说道：“世间之事便是如此啊。这次广州城破，叶铭琛被俘，近日才收到消息，英人将他押往了印度，他倒也有骨气，自号海上苏武，没有向夷人投降。比之投降夷人的上海道吴健章好多了。”
宋龄娥嗯了一声说道：“吴健章不也是没落得好下场么？”
咸丰点头说道：“不错，李鸿章的奏折中也说了，吴健章旬月之前被人杀死在家中，倒是得了报应，只是不知道是何人所为。”
宋龄娥微微一笑说道：“民间的义勇之士很多的。”吴健章身为中国官员却投降英人，宋龄娥自然不会放过他，上海的龙影卫找准机会在吴健章的府中将他杀死，首级悬挂于上海城楼上示众。
咸丰嗯了一声说道：“是啊，民间的义士是很多。只可惜印度没有，否则把叶铭琛救出来就好了。”
宋龄娥说道：“叶铭琛傲骨可赞，但见识固步自封，算不得能臣，不过看他宁死不屈的气节还在，我就给你出个主意，也不知道能不能救得了。乔致庸不是派了海外的华商赴印度联系当地义民么？你可让乔致庸传话给当地义民，作为资助条件之一，便是帮忙救出叶铭琛。”宋龄娥倒是记得叶铭琛是被关押在印度的加尔各答，最后绝食而死，倒也有些骨气，既然乔致庸派了在美国的胡雪岩亲自前往印度策划资助当地民众起义的事，顺手救人应该不难。
咸丰有些欣喜的说道：“如此就好，朕怎么没想到？朕明日就下旨让乔致庸办理。”又看了几分奏折，咸丰皱眉问道：“龄娥，英法还会再回来攻打大沽么？”
“会！”宋龄娥又批完一份奏折，递给咸丰后说道：“我估摸着九月底他们就会北上。”
咸丰叹口气说道：“什么时候才没有战争呢？南边的发匪也闹腾了几年，虽然现在诸部在逐步收缩战线，但发匪新近崛起的什么李秀成和陈玉成等匪将，居然还能在三河镇大败湘军，悍将李续宾也阵亡了，可惜了朕的一员巴图鲁勇将。”
宋龄娥缓缓闭上眼睛，跟着舒了口气，心中郁结稍散。旬月前，李续宾兵出庐州，攻打舒城、桐城，一月之内连下四城，在三河镇却遇上陈玉成大队伏军伏击，兵败身死，是迄今为止天下会中战死的最高官阶之人。早在他进兵之时，宋龄娥就去信给罗泽南，让他告诫李续宾不可贪功冒进，但李续宾没有听，一月连下四城，如此明显的诱敌深入他怎么就看不出来？连下的四城他还分兵把守，自然兵力不足，被陈玉成杀败自然是情理之中。陈玉成一战成名，三十检点回马枪的威名名震江南。
但宋龄娥还是深深的惋惜，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确不可能事事汇报，听从会中指示再战，但如何减少指挥员性格之中的缺点，让临阵的错误少犯，倒是让宋龄娥深思起来，李续宾的战死给她敲响了警钟，很自然的她想到了参谋部这个机构，已经让杨威智在筹建之中。
说起江南的战事，宋龄娥说道：“发匪这是日薄西山的回光返照，再有一到两年，必可荡平，他们一开始以神权立国就注定了败局，如今英法宣战，让更多的人痛恨同样信奉基督教的发匪，失道寡助，他们的覆亡不远矣。只是还在云贵川浪荡的石达开部有些头痛，此人很难对付，而且云贵川山多路难行，大军行军困难，要剿灭他还多需要些时日。”
咸丰皱眉道：“骆秉章不是奏报说石达开已经山穷水尽了，举步维艰了么？”
宋龄娥摇摇头说道：“每份骆秉章的奏折，我都批了贼兵几何这几个字，他每次上奏都语焉不详，一会儿是三万，一会儿是五万，说明他连石达开有多少兵马都没弄清楚，还大言不惭说石逆举步维艰，哼，这奏折上说的话你要是全信了，那就惨了。”
咸丰怒道：“这些狗奴才，胆大包天，朕要好好治他们欺君之罪！”
宋龄娥摇摇头说道：“这怪不得他们，自古都是报喜不报忧，一方总督权利最大，自然敢只手遮天，这吏治需要大大的改革才能杜绝这些瞒报之举，你也不用气恼骆秉章一个人，就连僧格林沁那封大沽报捷的奏折也有欺瞒的。”
咸丰啊了一声问道：“僧格林沁瞒报了什么？”
宋龄娥笑道：“也没那么严重，僧格林沁奏折中说了大姑兵马一直隐忍埋伏，夷人逼人太甚发炮攻击炮台才还击的。僧格林沁的意思是夷人先动的手，可是既然大姑兵马都埋伏好了，动手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自古伏击之战都是由埋伏一方发起，何来夷人先发炮之说？”
咸丰张大了口说不出话来，宋龄娥说道：“你也不用惊讶，人臣之间相处，你只需要掌握他们的心理，自然不难判断他们所说之话的真伪，僧格林沁是怕承担抢先开战的罪名，才如此上奏的，无伤大雅，所以也不必追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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