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六章 借刀杀人
夜阑人静，春风晚驰，龙泉寺后山寂静的庄院在夜空的笼罩之下，巍峨神秘的轮廓显得更加让人神往。这里是山西团练晋军在京城的办事衙门，也是天下会京城总舵。庄院密室之内，一袭黑色劲装的宋龄娥站在巨大的沙盘前，看着沙盘上的北疆的山川河流默然不语。
杨威智站在她身后，只见她一身黑色衣装包裹着婀娜多姿的身段，头上的黑布面巾已经被她拉下，一头绸缎般的秀发直垂而下，却没有梳发髻，杨威智眼前似乎又看到十几年前，在上秦村后山，那个小姑娘发扬飘洒的秀发。此刻她的身子更加迷人，但心事却更让杨威智难以看透。
“三哥，假若英法联军十万大军在大沽登岸，我们有把握取胜吗？”宋龄娥贝齿轻启，忽然开口问道。
杨威智回过神来，沉吟道：“京津大沽之间一马平川，无险可守，英法十万大军登岸却是有些棘手，不过倾晋军全力或能取胜。”
宋龄娥嗯了一声又问道：“假若俄国在北疆同时出兵十万呢？”
杨威智摇摇头说道：“两面受敌，断难取胜，北疆若再开战事，仍是要以攻代守，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英法战力当在俄国之上，法军更是号称欧陆第一陆军强国，观英法美等国送来的消息，英法在西边与俄国大战，火器精良、士卒技战娴熟，更兼英国多有他国兵士助战，兵源不缺，彼国工业实力雄厚，一旦开战，火器、火炮、枪弹供应无缺，兵源更是多有印支之地客兵襄助。反观我等，北疆一战，囤积的弹药、火器、火炮已经消耗一空，大青山制造局虽然昼夜不息赶工，但杯水车薪。此刻接连开战，实属不智。”
宋龄娥沉思片刻问道：“肃顺这些日子有何异动？”
杨威智说道：“博敦、戴鹏虽为上虞备用处头目，但肃顺为人谨慎，议事之时，只用王府出身之人，很难打听到消息。不过自从咸丰承德归来之后，肃顺旬日都邀载垣、景寿、穆荫等人，连同端华在府上密议，所议何事却尚未得知。”
宋龄娥沉吟道：“肃顺这老狐狸昨日撺掇皇上下旨撕毁英法和约，他到底想干什么？”
杨威智缓缓说道：“昨日我得知消息也是大吃一惊，乍一想来，还道肃顺一党被胜利冲昏头脑，妄自尊大，以为可以抗衡泰西诸国，但后来细细一想，却又觉得他这样做似乎另有深意。”
宋龄娥点点头说道：“昨日我想了一夜，大概想了个头绪，三哥你且说说，让我印证一下。”
“此刻假若和英法开战，夷人最有可能便是直接运兵北犯大沽，直接攻打京城。大沽绿营兵马不堪一击，北边可战之兵有荣禄的神机营、僧格林沁的蒙古马队、还有就是我们晋军。按照清廷秉性，首战不会派出守卫京城的神机营，也不会派出蒙古马队，多半是下旨调集最强的晋军迎战。晋军若胜，也必定是大伤元气，肃顺等人大可趁机剪除或是吞并我们晋军，若败，则不用肃顺等人动手，便可消灭我们晋军，我想的这是肃顺借刀杀人的毒计，只是想不到他们胆子大到敢用国运来做赌注。”
宋龄娥摇摇头说道：“三哥，我倒想的和你不同，肃顺借刀，要杀的可不是晋军。反而我觉得他会先派僧格林沁的蒙古马队前去，我们晋军自成一体，听调不听用，不如僧格林沁马队好使，我想他要剪除的是僧格林沁的马队。晋军远在北疆鞭长莫及，僧格林沁马队一去，神机营除了荣禄之外，另外四名总兵都是肃顺一党，到时候他便可掌握京畿兵权，大权在握。”
杨威智大惊道：“僧格林沁乃是咸丰亲信，剪除僧格林沁等于挑战咸丰，难道他想造反？”
宋龄娥摇摇头说道：“他这手玩得漂亮，前些日子一直挑拨晋军和皇上的关系，让皇上和满大臣对晋军生疑，让我等以为晋军凯旋，朝廷会对晋军动手，昨日我还傻乎乎向皇上献策，让晋军驻节北疆，如此晋军到失去了回师的藉口。跟着他让皇上撕毁英法合约，埋下开战的因头，他对外做出一派强硬的姿态，倒是深获朝中主战派大臣之心，而且此刻民间百姓痛恨夷人甚深，也大大的获取了民心，毁约一事，顺带打击了洋务派，恭王党更加抬不起头来。如此顺应民心之下，皇上是丝毫不会怀疑他是别有用心。此刻我们猜测的事尚未发生，没有人会相信我们。这也怪晋军打得太过顺利，让我们天朝大国的傲气又跑了出来，现在朝中、民间只怕是一片毁约报仇的喊声了，我们想按都按不住，皇上他也按不住，天王老子来了也按不住。”
杨威智叹口气说道：“这倒是，这些天我在京城各处茶馆食肆多有听京中民众议论北疆战事的，都言夷兵不堪一击，天朝大军一到即灭的，有的还编了快板评书四处宣讲，那时候听来，还道咱们晋军打出了威风，大涨国人信心，可想不到这信心却是大得没了边。今日咸丰毁约重开英法谈判的消息传开，京城茶馆中，就连那些个斗鸡遛狗的满人也在叫嚣着要和英法两夷新帐老账一起算，当真是群情汹涌，大势已成断难挽回。”
宋龄娥也是轻叹一声：“自古民众蒙昧，只知图一时痛快，不知战局凶危，假若战败，那可就是万劫不复之境。想不到如今打了胜仗倒是不妥了。”
杨威智问道：“七妹，那我们此刻该如何？”
宋龄娥缓缓说道：“晋军主力暂不南归，大青山新编练的五个师加紧备战，大青山加紧储备战需物资，让四哥在上海多购买火器弹药储备，杭州团练也准备好随时北上的准备，一旦开战，广州定是首当其冲，但此刻我们无能为力，广州的商号、人员尽快转移。通知崇明岛的杨三金、上海的沈葆桢，大海船尽快转移，到台湾或是琉球暂避，这些船来之不易，可别一开战就被英法海军击沉了。俄国那边，我会劝说恭亲王出山，三哥你协助他，尽快与俄国签订条约，了结俄国战事，能少一个敌人就少一个敌人。让广州、上海、大沽即将完成的电报水线加紧完工，一旦完工，英法联军北上，我们知道消息的速度也会快些。五哥那边湘军和江忠源的楚勇盯紧太平军，能打就打，不能打先取收势。”
宋龄娥顿了顿问道：“石达开是不是已经进入贵州了？”
杨威智点点头说道：“他领军十万人马经江西入广西现在折向贵州，前日消息石达开攻陷了都匀府。”
宋龄娥说道：“石达开的目的是进入四川，四川、贵州、云南等地分舵会众当协助四川总督骆秉章，堵住石达开，不能让他入川。假若没有毁约这档子事，太平天国再用一年时间就可扑灭，想不到这时候又要多费周折了。”
两人又说了一些会中事务，末了杨威智忽然问道：“七妹，如今江南等地尽在湘军、楚勇和杭州团练掌控之下，北地山西、陕甘、新疆还有关外、北疆也都是我们晋军的天下，此刻时机成熟，我们不如让老六挥军控制京城，反了朝廷吧，拥戴七妹你儿子登位，不再受这朝廷的窝囊鸟气。”
宋龄娥微微一鄂，跟着低头沉吟片刻问道：“三哥，大家都是这样想的吗？”
杨威智点头说道：“天下三分之二的督抚、提督皆是汉人，咱们天下会又握有天下三分之二的兵权，时机已经成熟了。”
宋龄娥点点头说道：“假若此刻没有毁约，时机的确已经成熟，但此刻肃顺等人登高一乎，天下之矛却是转向了洋夷，此刻动手除了内乱却是没有别的出路。不错，此时的确是这个腐朽的朝廷掣肘甚深，不过毁约一事有利也有弊。战端一开，僧格林沁马队覆灭，神机营必定也要顶上去，两军覆没之后，满清最后的军力也会灰飞烟灭，我们晋军最后出兵，击退英法联军，北距沙俄，南边剿灭太平，我要一击即中、一战定乾坤！到时候不论皇上愿不愿意，我都会逼他退位，天下会入主朝廷掌权！”
杨威智松了口气说道：“如此一来可以将内乱的风险降到最小，七妹还是那么好算计。”
宋龄娥眉头微微一皱，一股哀愁之色显露出来，缓缓说道：“三哥，青蛙已经快要煮烂了，大业也即将得成，可是为什么我就是高兴不起来呢？”
烛火映衬之下，杨威智看着宋龄娥娇弱的身躯，蓦然想到她再怎么刚强，可也只是一个女人，为了恢复汉家衣冠，她要面对背叛自己最亲密之人的折磨，要面对高高在上的寂寞，更要面对得成大业之后无穷无尽的大小事务烦扰，换做是自己，的确是高兴不起来的。杨威智忍不住走上前，手按在宋龄娥的香肩上，柔声说道：“七妹，你放心，三哥永远会在你身边帮你的。”杨威智不知道他还能帮她什么，但也只能这样来安慰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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