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七章 最后机会
“相议以勇斗，相望以威武，相劝以刑赏。”——诸葛亮《将苑》
清咸丰四年正月，天津近郊的独流镇与静海县，太平军和清军在这里已经搏杀了近一百余天，双方均是伤亡惨重。
一个月前僧格林沁得到了咸丰严旨，上面咸丰措辞很是挖苦：“朕命尔为钦差大臣，钦赐纳库尼素光刀，荣耀无极，尔欲让此刀蒙羞呼？”这纳库尼素光刀是清太祖努尔哈赤所佩宝刀。努尔哈赤为鼓励皇太极进关作战奋勇杀敌，把纳库尼素光刀赠给了他。后来成为各皇帝的承大统的象征物。如今咸丰重提赐刀之事，显然把堵截太平军保护大清江山的希望完全寄托在僧格林沁的身上。接到旨意之后，僧格林沁拿出临行前，咸丰钦赐的纳库尼素光刀抚看良久，心中不能定，烫好的热酒喝了一碗又一碗，浓密的胡须上满是酒渍。
贝子伯彦讷谟祜乃是僧格林沁长子，进到了僧格林沁帐中，见僧格林沁抚刀沉思，上前说道：“父帅，皇上旨意已下，我等该如何行事？苏克金、史荣椿、乐善、何建鳌诸位大人让儿子进来请将令。”伯彦讷谟祜随父出征，他和苏克金、史荣椿、乐善、何建鳌等诸将在这王庆索驻扎了两月有余，只是分兵包围了静海，却是不攻打，也早已按捺不住了。
僧格林沁抬眼看了看伯彦讷谟祜，站起身将纳库尼素光刀放到桌案的刀架上，背对伯彦讷谟祜说道：“去把他们都叫进来。”
伯彦讷谟祜心头一喜，知道父亲要发兵攻打静海了，当下出了营帐，将诸将唤了进来。不一会儿，苏克金、史荣椿、乐善、何建鳌等满蒙汉八旗诸将鱼贯而入，分两边站好。
僧格林沁回头看了看两边诸将均是跃跃欲试的情状，沉声说道：“你们面前围住的是长毛贼子，他们虽是叛逆，但却纵横七省，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你们凭什么能打败他们？”
伯彦讷谟祜年轻气盛，大声说道：“父帅，长毛不过是一群衣裳褴褛的贼匪，我们长生天的子孙可不怕他们。”
僧格林沁怒斥道：“从没上过阵战的雏鸟，才会把危险的敌人看成是衣裳褴褛的贼匪。你们可曾见过这样连败胜保大军的贼匪？”
众将军事默不作声，僧格林沁大声说道：“两个月来，本帅不让你们出战，而是让你们勤加练兵，是让你们把八旗丢掉的血性重新拿回来，如今两个月过去了，到了我们该出战的时候了，你们可有胆气迎战了？”
众将一起大喝道：“愿听大帅将领！”
僧格林沁大声喝道：“好！明日饱食之后，各统本部兵马，与本帅一同攻打静海。”说着他举起桌案上的纳库尼素光刀喝道：“没有本帅后退之令，谁人后退一步，本帅当场阵斩，就算是本帅自己的儿子，也是如此！”
众将无不凛然，一起躬身大声说道：“愿随大帅冲阵！”
翌日，僧格林沁分八路大军进攻静海外围，太平军起初没料到在自己面前静坐两个月的僧格林沁大军会突然发难，被攻了个措手不及，被攻破数座营垒。但很快林凤祥和吉文元也分八路兵马迎敌，太平军经过起初的混乱之后，开始重新部署兵力，和清军展开反复的搏杀。
不得不说僧格林沁确是位将才，他深知京中八旗兵马疲弱，到了王庆索之后，只是挖壕沟、设屏障，将静海包围，并不出战。但他也没有闲着，督促各部练兵，然后在太平军松懈的时候，忽然进攻，开始倒也占了上风。
但林凤祥和吉文元也是沙场名将，马上做出了应对，调整部署，城中兵马八路尽出，抢占地利和僧格林沁兵马搏杀。太平军中老兵甚多，经验丰富，开始稳扎稳打，反击了回去。
僧格林沁在阵后看到各部开始松动，隐隐有不稳的迹象，当下抽出长刀招呼身后的蒙古骑兵道：“苍狼与白鹿的子孙，重现我们蒙古骑兵的荣誉吧，随我冲！”当下竟然亲率中军三千蒙古骑兵冲阵。
他亲自上阵后，果然清军士气大振，战线重新稳定，一时间静海县城外，杀声震天，销烟弥漫。
李开芳在独流镇得知僧格林沁出兵攻打静海，也是领着一万人马前去支援。想不到在半路遇上了胜保部也来支援僧格林沁，两军也是混战在一起。
双方爆发了自天津之役开始以来，最大规模一次的会战，清军有近十万人马出战，攻打静海、独流各处的太平军营垒，而太平军也是五万兵马尽出，拼死奋战。厮杀一天，独流至静海一线，均是两军将士蜂拥厮杀的场景，寒风之中，血光飞舞，惨叫哀嚎之声，呐喊鼓噪之声，枪炮刀剑交击之声，响彻四野，好一派尸山血海的景象。
两军都是伤亡惨重，但清军伤亡得更大些。到了傍晚，胜保部首先支持不住，开始后撤，僧格林沁也看出太平军并未到了他想象中的冬馁、饥饿不堪的地步，战力并未受到影响，得知胜保后撤之后，当下也只得领兵后撤。
之后的一个月里，僧格林沁和胜保开始轮流攻打独流镇，想要先破一处，即可攻破太平军的犄角之势。僧格林沁和胜保以步步为营战法，在独流东侧于家堡、李家楼，北侧杜家嘴等村建起临时炮台，威胁木城，每日炮声不绝。
林凤祥和李开芳也是夜间突袭多次，想要攻破这些炮阵，但清军也是防守严密，偷袭多次均不得手。
这天晚间，李开芳和朱锡琨领兵冲杀出独流，进到静海县，和林凤祥、吉文元会齐，商议军情。
在静海县府衙内，林凤祥、吉文元见到了李开芳和朱锡琨，互相激动的问候之后，几人一起站在地图前，林凤祥说道：“我已经派人化妆成难民打探清楚了，清妖在王口镇驻军不多，只有一千余人，我料想清妖不会想到我们仍会往西北进军，我们往此处突围，顺势杀向河间府，打清妖一个措手不及。”
吉文元兴奋的说道：“不错，我们攻下河间府后，还可以继续向西北而上攻打保定，然后攻打涿州，就可打到清妖的妖穴了。”
李开芳愣了愣说道：“到了这时，我们还要继续北上攻打妖穴么？”
林凤祥点头说道：“此时清妖防备我们北上天津，南下突围，定不会料到我们会仍然要北上攻打妖穴。而且僧妖头和山西团练之间有很大的空隙，我们可以趁着正月清妖过大年的时候，出兵突围，全军攻打王口镇。”
朱锡琨附和道：“不错，这样清妖必定会猝不及防的。”
李开芳看着地图说道：“我只怕清妖中有人看出这个破绽提前埋伏，那我等出了营垒，原野之上和清妖的马队厮杀，很是吃亏的。”
吉文元皱眉说道：“李丞相难道是怕了？”
李开芳怒道：“我什么时候怕过？敌情不明，贸然行动，危险至极。”
吉文元大声说道：“我等千辛万苦打到这里，现在有这么好的机会，可以一举杀到妖穴，为何不试一试？我们千里跃进，本来就是在冒险，到了这个时候打退堂鼓，对得起战死的兄弟们么？反正不试一试，我是不甘心的。”
林凤祥看了看李开芳，沉声说道：“开芳，吉丞相说得对，天王并未命令我等南返，援军也是迟迟没有消息，我们在这里和清妖对耗，始终不是长久之计，如今有了这个机会，我们是该试一试的。”
李开芳咬咬牙说道：“好，那我们就放手一搏吧，是生是死就看这一趟的了。”
当下四人细细商定了突围的方略，吉文元和朱锡琨相邀出去巡营，府衙内只剩下李开芳和林凤祥。
林凤祥在屋内的火塘上烤了烤火，看着李开芳问道：“开芳，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
李开芳看着火塘里的火焰说道：“兄长，自加入了拜上帝会，咱们七十二个老兄弟中，就我俩最谈得来，这些日子，我老是在想，我们每到一处，宣扬布道，到底有多少百姓是自愿信奉天父的呢？”
林凤祥拨了拨火堆，怔怔的说道：“你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李开芳说道：“那晚山西团练给我们送粮食的赵兄弟对我说，我们强迫百姓们改变信仰和清妖入关时要汉人剃发易服是一样的霸道。”
林凤祥手中的驳火棍僵住了，他重重的叹了口气说道：“现在说这个是不成的。咱们手下兵士都信这个，倘若连我们自己都怀疑这个，咱们不用清妖来攻，自己就会先乱起来的。所以这话别和第三人说起了。”
李开芳点点头说道：“这个我也明白，只是兄长，你相信我们死后真的能上天堂去么？”
林凤祥迟疑片刻，说道：“不知道，不过开芳，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不做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来，岂不是白在这世上走了一遭么？天王带我等仁义，我等也要抱以忠孝才是。”
李开芳轻轻说道：“忠孝仁义，这可是孔老妖的话啊。”
林凤祥叹口气说道：“从小听说书的说惯了，也是改不了。烦着就是那回事。开芳，这是我们北伐的最后机会了，能打到妖穴，还是横死近畿，都已经不重要了，我们已经做了我们该做的了，无愧于天地即可。”
李开芳看着林凤祥坚毅的面庞，说道：“我明白了，兄长，咱们就再轰轰烈烈的干一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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