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各人计较
邓廷桢见林则徐似乎陷入了回想当年的镜像之中，看到几人都还站着叙话，说道：“少穆，咱们先坐下说话吧。来人，看茶。”
林则徐回过神来，忙招呼众人到内堂坐定，仆人端上清茶，五人互相敬了番茶水后，林则徐看着秦穆严问道：“想不到定庵会收令妹做学生，令妹有何过人之处？”
沈葆桢越来越觉得乔致庸和秦穆严能得林则徐称赞绝不是侥幸而得，而且听闻秦穆严的结拜妹子，一介女流，却能拜大文豪龚自珍为师，更是觉得惊讶。
秦穆严答道：“我七妹才学胜我十倍。”
此言一出，林则徐三人都显出不相信的神色。
邓廷桢打个哈哈说道：“秦家娃娃，牛皮吹破了吧，一个小女娃子能有多大的才学？”
秦穆严微微一笑说道：“邓公曾为两广总督，在广州定有不少门生故吏，也一定收到过广州的消息，不知道可曾今听过两年前社学抗拒英人入城一事？”
邓廷桢捏着胡须喃喃道：“社学抗英之事，老夫倒是听闻，两年前还听社学的旧部传说，有个小女孩曾引剧条约驳斥了想要入城的洋人。”邓廷桢忽然一拍手惊讶道“难道那小女孩就是你妹子？”
秦穆严点点头说道：“正是。”
邓廷桢站起身，接着问道：“那句师夷长技以制夷，也是出自令妹之口了？”
没等秦穆严回话，林则徐也问道：“还有那中学为体、西学为用，也是令妹所言？”此事林则徐倒是从邓廷桢写来的书信得知，心中很是感慨能有女子有此见识。
秦穆严点头说道：“正是在下小妹。所以我说她的才学胜我十倍。”
沈葆桢更是吃了一惊，眼前的两人年岁，一个和自己产不多，另一个比自己小，看来见识才学已经不在自己之下，但听秦穆严说他自己比不过自己的小妹，心中震惊不已。看秦穆严是个有傲气之人，必定不肯轻言自己弱于他人，而且是比不过一个女子，心中将信将疑。
邓廷桢和林则徐对望一眼后，邓廷桢叹道：“想不到真有女子有此学识，还真是想见见这位才女。”
林则徐却摇摇头说道：“定庵所学我也略知一二，若说他能教出知晓西洋学识的利害才女，我还是有些不信，难道令妹还有其他师傅？”
乔致庸接口说道：“不错，她还有另一个师傅，也是广东名士，纯阳观主李明彻。”
林则徐点点头说道：“原来是青来真人，难怪了。”
邓廷桢却摇摇头说道：“真是可惜了，如此见识才学，却是身为女儿身，大清痛失一栋梁之才了。”
沈葆桢彻底服了，这乔家商号能够迅速崛起，绝不是出自侥幸，因为他们各人的见识才学都是名师调教的。
林则徐忽然问道：“令妹可曾许配人家？”
秦穆严笑道：“小妹今年十三岁了，尚未曾许配人家。”
林则徐点了点头，清咳一声说道：“闲话已久，我们言归正传吧。仲登今日前来所为何事？”秦穆严却很奇怪他为何会有此一问，却听乔致庸说道：“林大人，舍妹出嫁，多谢林大人送墨宝相贺，在下也接到林大人的书信，知道陕甘局势糜烂，所以亲自赶来面见大人。”
林则徐叹口气说道：“朝廷摊派抚夷银两甚重，各地又灾祸连连，以至民怨沸腾，刀客为乱。适才本官已经发布了几项政令。幼丹，你将刚才的政令向二位说一遍，大家一起参详。”沈葆桢应声，将刚才林则徐发布的政令说了一遍。他记性甚好，没有说漏一个字。
乔致庸听了之后，皱眉说道：“一百万石存粮向贫民平粜？林大人，在下行商多年，知道丰年由官府平价收购农民的余粟（平籴），荒年用平价出售积粟（平粜）。但现在有两个隐忧，其一，恐有不良商贩趁机囤积居奇，趁机低价吸纳官府的平价米粮，运至其它地方高价出售获利。”
林则徐点头说道：“本官也想到过，本官打算严令各地稽查，若发现有不法商贩囤积居奇，吸纳平粮，当场可粮即没收，人即法办。”
乔致庸微微一笑说道：“林大人手段严厉，宵小之辈自可震慑，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需提防有官吏参与，上下瞒骗。”
林则徐冷声说道：“谁敢包庇，不管他官有多大，也是就地法办。本官自会派人到各地监察。”
乔致庸点头笑道：“如此最好。还有一个隐忧，现百姓多为赤贫，大多已无银钱买粮，靠官府收养，恐不堪重负。”
林则徐说道：“这也是本官写信给仲登的原因，本官希望乔家商号能够资助官府，接济百姓。”
乔致庸点头说道：“大人放心，行善之举，乔家商号必定会作，只是大人，乔家商号在陕甘只有两处分号，我们想在各地多开些分号，同时货物流转各地，请各地府衙多多弗照才是。”
林则徐笑道：“这个自然，本官自会吩咐下面的人办理。”
乔致庸接着说道：“林大人，在下听闻，此次出任陕甘总督的原本应是布彦泰大人，为何朝廷会改让大人先行署理呢？”
林则徐说道：“陕甘南部与川藏交界，两年以来，多有青海番匪作乱，前任陕甘总督富呢扬阿进剿不力，去年西宁镇总兵庆和出口会哨，遇贼阵亡，朝廷震怒，改任惠吉继任总督，与陕甘提督胡超一同进剿，但肃州兵丁哗变，胡超不能节制，而惠吉去年又病故，朝廷急调布彦泰大人出任陕甘总督，但肃州兵变危机，朝廷着令布彦泰大人先行平定肃州变乱，而后进剿青海番匪，命老夫先行署理总督之职。”
秦穆严苦笑着看着林则徐说道：“原来林大人和布彦泰大人是在四处救火。”
林则徐叹了口气说道：“朝廷多事之秋，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咱们做臣子的只有如此了。”他顿了顿接着说道：“今日还有一事相商。”
乔致庸说道：“林大人请说。”
“陕甘一地，水利不兴，所以干旱之年灾荒极重，本官兴修陕甘水利，不知乔家商号可否资助？”
乔致庸皱眉说道：“这兴修陕甘水利之事，利国利民，原本是大大的好事，可大人只是暂时署理陕甘总督，只怕这......”说到这却不说了。
林则徐微微一笑说道：“仲登是怕兴修水利一事开始之后，朝廷却忽然将老夫调走，而新任的总督大人不予推行下去是吧。”
乔致庸点头说道：“若是布彦泰大人接任尚好，若是派个昏庸之人，我们商号出资兴修水利只怕打了水漂。”
邓廷桢却说道：“仲登，我们不如这样，明年开春方才可能开始水利之事，现在我们先商议个章程，开春之后朝廷旨意也当明了，到时候在做计较如何。”
乔致庸点头说道：“也只有如此了。”
当下几人又商议了一些细节，初步定下了个章程，林则徐约了乔致庸好秦穆严，改日到各处河川详细勘察，二人应了。
谈谈说说，一看日头已过正午，各人都还没进饭食，林则徐便留乔、秦二人在府衙用了午饭，饭桌上却都是些粗茶淡饭。沈葆桢原以为这两位乔家的大佬是吃惯了山珍海味的主儿，定会食不下咽，哪知道两人却是吃得香甜，毫不为意，而且听两人口气，似乎平时也吃得和这些所差无几，心中不禁暗暗称奇，富甲一方的亮财主，也会如此，真不知是该说他们勤俭还是吝啬。
辞出总督府，乔致庸和秦穆严骑马并行，身后四名龙影卫，跟随护卫。
秦穆严忽然说道：“二哥，我有个计较，不知道行不行。”
乔致庸斜睨了他一眼说道：“我也有个计较，只是太过阴损了些。”
秦穆严点头说道：“原来二哥也想到了，这到却如二哥所言，太过阴损，不过可以提前控制蒙古的贸易，咱们良心受些责备又如何？比起会里的大业，我觉得值得。”
乔致庸叹口气说道：“是啊，想那大盛魁根深叶茂，何时才能瓦解控制，实属不易，如今倒是有这个机会，若是平白放过，将来又要多费手脚。”
秦穆严咬牙说道：“二哥，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我们做吧。”
乔致庸沉吟片刻，缓缓点头说道：“此事需仔细，我们回去细说。”
总督府内，送走了乔、秦二人，林则徐屏退左右，就连沈葆桢也被他支开，只剩下邓廷桢。
邓廷桢知道他心意，说道：“乔家商号不计利益，从始至终，也未提到四阿哥的事，让人难以捉摸。”
林则徐却说道：“四阿哥之事我已经打定注意，助四阿哥一臂之力。”
邓廷桢奇道：“少穆为何有此想法？”
“像乔致庸和秦穆严这等人才能甘心供四阿哥驱策，四阿哥定会是个明君的。”林则徐顿了顿接着说道：“我还想见见他们所说的宋家小姐，若是合适，却是四阿哥的良配。”
邓廷桢吃了一惊说道：“她可是汉女，怎么能入宫呢？”
林则徐缓缓说道：“我有个计较，想我堂堂大清，居然会败于小小的英吉利之手，外面的世界变成什么样了，我们却是一无所知，若再不打开国门，开眼看世界，向各方学习，只怕落后的更加多了，到时候各等小国都会欺上门来。我在伊犁三年，就连北方的罗刹国也有占我国土之心，若大清再不变革，只怕沦为鱼肉，任人宰割了。而要国家能够变革，需要我们的皇上能够识得泰西诸国之变化。说句大不敬的话，当今圣上年迈，似乎已经没有此勇气行此变革之事。我们只有希望大清的储君能有此变革之心，若是有个学惯中西之人，时时在储君耳边提醒，此事可成一半，将来储君即位后，励志变革，方能富国强兵，重新威慑四夷。现在这个人已经出现了，我当亲自去见见她。汉女身份？到时候会有办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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