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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枯枝与石头的谋杀案3


既然瘴气已死,众僧人便起了下山念头。

        江苇尘执拗的扯着释东的袖子,不让他离开寺庙。

        “他在外头,雾里的恶鬼在外头。”她边说边不安的转着小小的身子,看向寺庙大门。

        众人这才想起在瘴气里看到的那个古怪身影……

        这时,响起了敲门声,在寂静长夜,回荡在青匀寺里。

        所有的僧人都挤在门口处,离大门不过三尺。

        敲门人很兴奋,他能感受到许多新美的血肉就在离他不远处,吞咽口水的声音在静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敲门声愈来愈激烈不耐,密集的鼓点一样。

        “他进不来的,师父的佛缘庇佑了整座寺庙。”江苇尘道,安抚了紧张害怕的众人。

        敲门人听见了江苇尘的声音,咯咯笑道:“我说最近怎么自己这般躁动,原来大师旁边还多了个皮肉鲜美的小妮子。”

        它的声音不男不女,语调也并不平缓,时而尖锐时而低沉,尾音拖得很长,撕扯着人的神经,没有正常人的气音和停顿,像是死尸发出来的……

        “都说□□人,”它恨恨对释东说,“大师,难道因为我如今不人不鬼,您就不渡我了吗?好,您若不渡我,我便天天守在门口,如那妮子所说,我进不了寺庙。但你们也出来不得!”

        又听它阴恻恻道:“我想起来了,前些天吃了个肥美的女人,那女人就有个女孩儿,桀桀桀,就是你身边的妮子,你问问她,我既能吃了她双亲,那我算不算得上是恶鬼?”

        江苇尘颤抖了一下,释东蹲下身子想说什么,却见她黢黑的眼睛里涣散无光,像受了惊的动物,拼命往他身后躲,再不看任何人。

        接下来,僧人躲进里庙,又苦熬了几天。

        那敲门的恶鬼,信守承诺,整天在门外寸步不离,咿咿呀呀唱写艳词糜曲。

        粮和水早就断了,众人饿得头昏眼花,唇舌干裂之际,有个平素胆大的僧人,忍受不了饥恶,开门冲了出去。

        几个拦他不得的僧人,只能将朱红庙门关上!

        没有意外的,听见,那敲门恶鬼惊喜的惊叫一声。

        然后响起敲门声:“救命啊!师父!师兄!我错了,快开门啊!”

        衣帛撕裂声,骨肉断裂声,啃咬骨头声,拖曳尸体声,求饶声,哭喊声,鲜血崩裂声……那僧人没有反抗,他全身的力气只够去敲门求救……

        释东在僧人们关上庙门的时候,就冲上前,他想去打开庙门。

        但几日未进食的身体,哪里是几个僧人的对手,释东被面目凄凉的僧人架离庙门。

        释东难以置信道:“你们在做什么?快让你们师弟进来!”他想大声呵斥,可是从喉间只发出嘶哑的难听声音,几不可闻。

        “可若放他进来,死的可能就不是他一个人了……”一个僧人说。

        就在门口众人纠缠之间,门外的厮杀已经在几乎一瞬间,快速的结束了。

        恶鬼将带着牙印的僧人头颅抛进门内,咕咚一声,释东呆呆看着眼前,那个惊恐得圆瞪双眼的人头,眼泪砸向地面。

        浑然不觉脸上被飞溅的鲜血粘上。

        “去,叫江苇尘过来。”释东端坐在地上,开始为地上的头颅诵经超度,他如今已经浑身脱力,连站起身来的力气都没有。

        “师父,这里危险,咱们进去诵经。”一个僧人道,就要捧起地上的人头。

        “别动,”释东道,他微微启目,惨白脸上虽粘着鲜血,却有一瞬,慈悲如佛。

        江苇尘来了,见地上头颅,一怔,接着跪在释东面前,行了一个拜佛礼。

        释东瞧见了她低头时,因含泪而晶亮的眼眸,在心底微微叹息——果然,江苇尘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想法。

        “我要你拜我为师,你可愿意?”释东问。

        “愿意的。”江苇尘答。

        释东叹息道:“为师荒唐半生,早年间贪恋红尘,弃亲人不顾。待回乡,才发现双亲已呕血而亡,家业荒败。于是上山求道,青灯古佛了此残年,奈何才疏学浅,不得要领,竟要为徒弟们拾骸骨,想来便是我的果了。”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为师将要做的决定,你们不得违抗半分。”

        “师父!”僧人们显然也猜到了释东的决定,慌忙唤道。

        江苇尘低着头,用力扯着膝上衣料,她不愿意抬起头来,她耐心数着额前垂下的发丝,仿佛这样就可以阻止释东将要说出的话。

        “我若以身饲你,你可愿发誓,不得伤害他人?”释东朝门外的恶鬼道。

        那恶鬼用急切到令人恶心的语气道:“愿意,愿意,我当然愿意!我可不稀罕别人酸臭的血肉,我一心只想吃大师你!”

        “师父,你又是何苦?谁能保证它说的真话,若它反水……”一个僧人道

        释东微笑,不答。

        他起身,僧人又要拦他,被他坚定的眼神喝退。

        庙里的僧人不知何时也聚了过来,都在掩袖哭泣。

        “若那恶鬼反水,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那便是我们的命了。”压抑的哭泣声中,听见有人说到。

        释东一一扫过徒弟们的眉眼,想在生命最后一刻记住他们的面容。

        只有江苇尘跪在地上,维持着低头的姿势。

        一只温柔大手摸上她的柔软发顶,释东垂睫看她,笑道:“最后一面也不肯让师父见?嗯?”

        不见,不见傻瓜师父,就是不给见要去送死的傻瓜师父!

        江苇尘想道:要是她长大了该多好,要是她有力气了,将师父绑起来关在庙里,就能和外头的恶鬼单挑。

        不对不对,师父性格倔强,怕是要打折了他的腿才能乖乖断了送死的念想,然后她也在和恶鬼单斗的过程中,被咬掉只手脚,这样师父只顾着心疼,就不会怪她蛮横。

        生她气也没关系,她这个残废徒弟可以伺候他一辈子,可以花一辈子的时间等她的师父消气……

        眼泪断了线一样,一颗又一颗砸在膝盖上,江苇尘死死扛着想看师父最后一面的愿望,她得告诉他,她不愿意她的师父去送死啊……

        释东道:“苇尘,也许很多年后,你会后悔没有抬头见我最后一面,但是没关系,等你心中花开的时候,你就能见到我。”

        江苇尘猛得抬头,泪水朦胧间,只看见释东远去的背影,大门缓缓关上。

        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间,天又快亮了。

        敲门声又响起来了。

        那恶鬼委委屈屈道:“大师的血肉的确大补,可是毕竟太少,填不了肚子……如果能……”果如恶鬼所言,释东的血肉是上等的,吃了后,他如今的声音听起来中气十足。

        所以能有气力,来厚颜无耻的违背诺言。

        “我可以让你吃了!”出人意料的,在所以僧人气得牙齿咔咔做响的时候,江苇尘脆生生道。“这样,师父和我就能团聚了!”

        她的声音仿佛不谙世事的幼女,娇嫩诱人,虽带着长时间未进水的干哑,可是依然能迷惑人。

        僧人们饿得只能倒地□□,勉强撑开眼皮看看,师父死后,他们也都失去了活下去的愿望。

        “真的?”恶鬼稍一迟疑,然后喜出望外。

        “不过,你方才听了我师父的故事,这不公平,你得讲讲你的故事!”

        “行行行,”恶鬼笑嘻嘻着满口答应,“我本是个男盗,有个贼婆娘女盗,夫妻二人,其利断金,盗狗官的脏款,虽不能说盆满钵满,但也是家田千里,祖宅绵延。”

        “可我那婆娘生性好赌,前几月赌输了,搭进去全部家当,迫不得已夫妻二人又做回了梁上君子。听说县老爷收了朝廷十万赈灾粮,我们寻思反正会被狗官贪掉一半,何不让身为老百姓的我们解了燃眉急。可谁知,那狗官在库府外设了埋伏,贼婆娘中了几箭,我既是她丈夫便不能丢下她不管,我便背着她逃进了林子里。”

        “祸不单行,谁知道这林子里有要命的瘴气,瘴气里有只白虎,借着瘴气掩护,把我身子咬得稀碎。正当我苟延等死,瘫在地上,脑袋还被那白虎咬在嘴里时,却见我那贼婆娘眼角泛泪,想要说话,却只呕出血来。”

        “唉,想来夫妻只有贫贱之时,才能见真情。我就要断气,一眨眼,我那婆娘却不见了!真真切切,瘴气虽浓,可她离我距离不远,所以我看得真切,,她确确实实的消失了!”

        “我虽心慌却没有办法,这时,咬着我的白虎松开牙来,我滑倒在地,只能转动眼珠看见那瘴气将白虎卷在半空中!我之前以为那瘴气是虎伥,为老虎掩盖踪迹而杀人,如今却不知为站在了我这一边。白虎不一会儿就被瘴气化成了血水,那瘴气仿佛怜惜我一般,将老虎的血水灌到我嘴边。”

        “奇异的是,当我喝下血水后,竟能勉强站起来!虽然模样并不美观,可我活了下来!只要我坚持吃人,就可以一直活着。说起来,那瘴气可是我的好搭档,不过这几天却不见它行踪了……”

        “黑色的瘴气可是?”江苇尘恍然大悟一般道,“我知道的,前几日师父在井里,发现它想混进我们寺庙来,被他捉进了木鱼里!”

        “木鱼?”门外的恶鬼怀疑问道,本来就不打算信这妮子颠三倒四的回答,只想在敞开肚皮前找点乐子,消化一下。

        不知为何,释东的骨肉难消化得紧,肚子郁涨得要命。

        不过听这妮子话中意思,仿佛瘴气被释东用类似木鱼的法器困住了!难怪这些日子形影不离的瘴气突然莫名其妙的失踪了,嘿嘿,也罢,待他放出瘴气,这一庙的人,还不是手到擒来?

        “对!师父把木鱼放在了主庙里,我可以带你去看看!”江苇尘脆生生答道。

        恶鬼不疑有他,单就江苇尘的年纪便能让他卸下十二分心防,只当她是个死了师父后神志不清的疯丫头。

        “乖丫头,那就说定了,你放我进去,我让你和你师父在我肚皮里团聚……”恶鬼桀桀笑了。

        “嗯,说定了!”江苇尘说着打开了大门。

        那个衣着破烂,四肢垂地的恶鬼带着浓浓血腥味进了庙门。

        它的两颗眼珠不是同一方向的转动,猥琐而贪婪的打量在周遭的僧人。

        僧人们个个面如土色,四散开来,或在庙堂,或在其他位置,但是没有一个人抬眼看他们,都低头默默诵经。

        恶鬼馋得一路流涎,但他没忘了正事,紧跟着江苇尘进了主庙。

        一座巨大的佛像,佛祖眉目慈悲,垂睫看人。

        “你说的木鱼呢?”恶鬼焦躁不安,他现在觉得肚皮胀气得快要炸开来了。

        “那瘴气应该是你的妻子,”江苇尘抬头看着佛祖,跪下身子行礼。“她怨气不散,瘴气想要吞噬她,却反被吞噬,于是才让你苟延残喘到了今天……”

        “你说什么废话?快带我找木鱼!”如果是它的贼婆娘岂不是更好?夫妻齐心,就能有吃不完的人。

        “我骗你的,没有木鱼,她在井里,被我烧火煮沸成了一滩黑水……而我让你进来,只是想让师父回家,毕竟待你死后,师父的尸骨就必须在外漂泊……”江苇尘语调平静,明明她恨不得用最讽刺的话语,嘲讽恶鬼的低智,可是一提到师父,哭腔却无任如何都掩饰不了。

        “什么!”恶鬼勃然大怒!朝江苇尘冲去,却被看不见的力道凌空摔出几尺。

        它痛苦的捂住肚皮,四处打滚,双手插在地上,抓出深达三尺的裂痕。

        它身上的腐肉纷纷掉落,痛得它撕扯自己的身体,想把肚子里的东西掏出来。

        “你们让我吃了什么?”

        “那是我的师父,已经开了花的种子。”江苇尘抬头,她的眼眶已经流不出眼泪,干涸如沙漠。

        恶鬼的喊叫声渐歇,门外的僧人互相搀扶着向主庙赶来。

        金色的几朵莲花,顶破腐肉生起,袅袅婷婷,花朵馥郁盛大,花叶亦是金色,花干挺直,未几刻,已有佛像一半高。

        花瓣泛着金属一般的光泽,在晨曦照耀下,像是佛祖微启的眸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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