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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委屈


尚品把昏迷的季昉安放在岸边,将在他忙托着季昉黑塔似的身躯朝岸上游时,突然爆发一声巨响,引得身边无数虫子朝声音发出的地方飞去。

        他又看见了尚止水,十七岁的尚止水,和他现在一样的年纪。

        在这个年纪的少年总是摆脱不了一瞬间情绪对自己的把控,或者在过去某一份情感的驱使。

        他看着十七岁的尚止水就在他的眼前,浅蓝色的衣袍上绣着他常爱的鱼纹,面容清俊,嘴角一弯就带着隐隐笑意。

        十七岁的尚止水已经抽条了,像是春天里最新鲜的那枝柳条,坚韧又青涩。

        尚止水的生母对自己的儿子极其苛刻,自小以家主的要求严格对待他,尚品对那个芙蓉花一样雍容华贵的女人很有好感,第一次见她时,他缩在母亲的脚后。

        母亲垂着头,梳着的形状优美的花状髻也跟着低垂,像是象征着某种臣服似的,那个大夫人伸手搀扶起母亲,用素手将他从母亲背后拉了出来,不说话却只对着他哭泣。

        芙蓉洒泪,小尚品自小怜惜美人,自然为她擦拭,大夫人破涕而笑,将一旁的尚止水拉了过来。

        “这是你的新阿弟要好好对他,日后就当是亲兄弟相处。”大夫人道。

        那是他第一次见尚止水,大他五岁的尚止水也才七岁,却小大人般斜眼看着吃手流涎的他,冷冷道:“弟弟身上好臭。”

        尚品跟着母亲在花街柳巷生到了两岁,自然会沾上些脂粉气味,但不至于沐浴洗漱后还残留,这些散播在尚品记忆中的碎片,提醒着他——原来他的哥哥曾经是很讨厌他的。

        为什么不一直讨厌呢,如果尚止水心狠一些,一直讨厌下去,那么我们的结局是不是会不一样?尚品不止一次想道。

        尚止水鄙夷怨恨的目光一直跟随到尚品八岁,每当父亲一回府后就直奔葳蕤园,每当母亲穿着父亲送的华贵袍子去和大夫人请安,每当父亲抱起他,满眼慈爱亲吻他的面颊。

        尚止水就是那副他如今想想就发笑的表情。

        可他从小就崇拜这个干什么都是最顶尖的哥哥,哥哥射箭他跟着,胖嘟嘟的年画娃娃浑身挂满了金饰,戴着母亲亲求的平安锁,跟在尚止水后面抱了一胸前的废箭,一不留神摔了两个膝盖的血红,他也不哭低头随意抹了一下,就欢天喜地的跟上去。

        尚止水才回头一眼就惊悚的看见了满脸血污的年画娃娃的笑颜……等到尚止水惊觉自己已经习惯了这个小尾巴的时候,尚品已经到了记事的年纪,所以自他对情绪有所理解的时候,尚止水对他就一直是温柔如水的。

        着其中转变的原因,尚平小时候隐隐有所察觉,那种感觉就像是未剔净的白鱼肉里,囫囵吞下的鱼刺,倒不觉得有多痛,只是一直在喉咙里吞吐不下的不适。

        那天五岁的尚品抱着布老虎,听着大夫人在花房了呵斥尚止水让尚品摔跤,尚止水梗着脖子跪在地上,没有认错的意思。

        尚品躲在低矮的花下,想等大夫人发怒的时候再出来求情,夫人一向宠爱他的,但那天他像是被定住似的迟迟没有出去。

        “水儿,你的命是品儿换的,就不能待他好些吗?”大夫人道。

        “为什么母亲你总是这么说?”尚止水问,“我不明白,老天要我的命还是谁要?我怎么会要那个傻瓜替我去死,他凭什么,我又为什么?”

        “不要再问,你长大之后,我自然会告诉你全部,”大夫人只是垂泪不语。

        尚品就在花下慢慢捂住自己的喉咙,感觉那里像卡了块鱼刺。

        尚品长大后才知道,那是欺瞒的感觉。

        但是赤城的柳絮还在疯长,十七岁的尚止水带着记忆里永恒的笑意,站在尚园的鱼池旁,看着水里的鱼出神,轻声说着想当条自由自在的鱼,没有日复一日的账目要过目和母亲的责难。

        一线天的峡谷里。

        十七岁的尚品浑身湿漉漉的,他目光直愣看着前方的某个角落,那里有无数黑虫化成的一个模糊人影,在旁人看起来是大虫团,可在尚品看来却是他的哥哥,与记忆里的分毫不差。

        季昉被他毫无良心的搁浅在岸上,悠悠转醒后就看见尚品魔怔了般在走向一团虫子,忙大声喊道:“尚品!清醒过来!”他挣扎着起身,却悲催的发现自己的右手脱臼了,两条腿也因为抽筋一动就剧痛难忍。

        正当他束手无策时,两道剑意破空而来。

        和着少年清凌凌的声音,像是破冰的一条春溪,那声音划破死寂的空气。

        “双古百,驱魔剑阵。”

        “大师兄!”季昉大喜

        只见两柄剑,一银一金,如长虹贯日,破空而来,刺向那包裹住尚品的虫团。

        虫团被剑意切割,无数被割得支离破碎的虫子尸体簌簌落下。

        “不要管我。”尚品的声音从那虫团中传出,掷地有声,看样子他的神智清楚。

        叶圣俞已从峡谷外御剑而入,后面跟着的还有御剑的冗月四人。

        “尚品,发生了什么,你可以和我们说清楚,我们自然不会拦你。”叶圣俞看似温言相劝,实际上缓缓上前想探查出情况,峡谷里只能靠清冷月光照亮一切,他的双剑已经将包裹尚品的虫团打散,但是在尚品面前还是有一个人高的虫团。

        “这是我的事情,和你们没有关系,”尚品道,“该死的,变成虫子的应该是我才对。”

        众人听后一怔,不明白尚品打的什么哑谜。

        “那你还把我当你的大师兄吗?”叶圣俞眉毛微皱,像模像样的装出了副受伤的样子,语气缓慢又让人信服,“你十五岁入山,我们一起生活了两年,你若还把我当大师兄,就不应该轻易说出放弃自己生命的话来。”

        峡谷内侧。

        被荣渊按在地上碾压的男人继续说道:“神明想要那个将军的孩子,我们自然尽心尽力,于是告诉那位将军,我们救他一条命,需要他用一条命来换,这条命必须是他的亲生骨肉。将军面露难色,坦言说他离开家前,家里的孩子尚才两岁,聚少离多,想多和家人团聚,待到孩子成年自立时,自然会双手奉上。”

        “十五年过去了,将军的孩子如约前来,却杀死了我们的神。神灵大怒,给我们的族人降下了诅咒,把我们都变成了虫子,我们的神智在被消磨,我们复仇的热血在一日日冷却,我们需要力量,于是我和一些族人们在边界流窜,让他们自相残杀,由此诞下子嗣,扩大族群。结果我们闻到了舍岫妖大人你的味道。”

        “哈,复仇?”荣渊眼睛猛得睁大,然后溢满嘲讽,“你们很明显在供奉着妖物,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因为被那个将军的孩子刺伤所以妖物受重创,要拿你们填命,根本就不存在什么诅咒!”

        男人猛地一颤,喃喃自语道:“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神明实现了我们所有的愿望,它就是神明,不是妖物!不是妖物!”

        “你知道为什么你们会聚集在这里吗?”荣渊问他,“因为那个虫类妖物把自己当成了母虫,它让你们做它的公虫,它在这里制造自己的洞穴,要你们外出杀人为它恢复伤口提供养分,什么复仇啊,你怕是要笑死我,你们现在就是它养的狗,指哪咬哪,它说一你不敢说二。”

        就在这时,空中传来一声妖物的嚎叫。

        男人噗得炸开,炸成无数虫子朝外飞出去。

        他的主人在召唤他。

        荣渊回头一把抓住江苇尘的手臂。

        “无名!”他低声召唤自己的那柄铁锈黑剑,只见剑光湛然似新雪,震开了他们周身的飞虫。

        荣渊刚想要说什么,缠绕在他手上的白骨镯,飞快的游到江苇尘的手上,像条慵懒的蛇自在的在自己的领地栖息般,渡过来荣渊身上的体温和冷松气息。

        “它……”荣渊还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骨头还是第一次这么亲近别人,虽然它拥有神识,却仿佛知道自己是主人的隐痛般一向没什么情绪,懒洋洋的待在他身边。

        “你姑且可以把它当成保命的东西,不要的话,扔掉也可以。”这委实像是在……荣渊刚出口就后悔了,舍岫妖的尾巴哪里是什么可随意丢弃之物。

        不过他莫名其妙的相信江苇尘是个能托付的人,她曾守在像个怪物一样的他的身边毫不改变自己的态度,和师傅自小固化在他脑海里的观点不同,也和母亲对他的厌恶与诅咒不同,江苇尘不一样。

        荣渊默默释然,转过脸去掩饰自己的笑意。

        “跟得上就来吧。”荣渊轻声道,语气算得上是温柔,他踏上无名剑,去追逐那群虫子。

        但显然江苇尘又一次被“抛弃”在了原地,她呆了一瞬间,眼眶因为疲倦而微微发红,她抚摸身上的骨镯道:“骨头啊骨头,什么时候,你的主人可以回头看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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