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伯母
日暮时分，天边的云慢慢被染成彩色。
黎矜朝背着书包慢悠悠往校园门口去，经过操场时抬起头望向夕阳。
这周天气都不错，粉色的朝霞凝滞在头顶，红日似乎是直线从空中坠下的，留了一串长长的遗迹在后头，像蝌蚪尾巴。
大学城这边还有不少高中，校门口经常有小摊小贩。
她出了校门，听见卖钵仔糕的奶奶扯着嗓子吆喝，一股廉价糖精的味道混着烟火气窜入鼻腔，让人有点想打喷嚏。
今天是周五，傅先生给她打了个电话交代以后周末还是回去住，会派司机来接她。
马路几乎被初高中来接孩子的车堵上了，一时半会也没见到短信里描述的卡宴，她干脆在边上买了个甜果冻，坐到共享单车上边吃边等。
最近她食欲又上来了，每天总觉得饿得心慌。
单车架不高不低，她扯直了腿踩在地上，将点心送进嘴里。
塑胶口感的东西在舌头上化成糖水，黎矜朝敛去眼里的嫌恶，将手机开开翻起了短信。
回消息回到一半，绿化带后传来一声鸣笛。
她下意识抬头张望，眼尖地看见了不远处车流里的那辆豪车。
一看就知道是有钱人的座驾，车牌号竟然都是连着的五个9。
黎矜朝跳下共享单车从公交站侧边穿过，走到车前。
炎炎夏日，车门甫一拉开，里面凉爽的空调风就扑到人脸上。
她利索地将包和自己一同送上车，然后关门系安全带。
司机同她打了个招呼，前方的车辆已经挪出一段距离，黎矜朝道回你好后便感觉到车子启动了。
低头，同一时间，手机上傅朝远发来的消息点亮了屏幕。
【我母亲来家了，说要看看你。】
【她目的不纯，麻烦等下你到家时跟我装得再恩爱点。】
黎矜朝回了个好的，食指一动，将软件切换到了百度。
在搜索框打下傅朝远三个字，蹦出来的词条就能看花了眼。
其中不乏傅朝远继承北孚，傅朝远还活着吗，傅朝远有多厉害，傅朝远喜欢女人吗这类的提问。
黎矜朝眨眼：怎么和校园论坛泡脚水一样混乱啊。
她点进第一个官方词条，里头介绍很简洁，就是把学历和一些采访里有提到的人生经验整合了一下，连张照片都没有。
略过长段成就大赏，黎矜朝直奔家庭情况的单元。
戳开链接，里头的总结很简单。
父母以及姐姐在七岁时车祸死亡，九岁时后妈柳如茵带着私生子找到了傅家，最后儿子傅礼被接回本家，这位不知来历的小三也在附近定居了下来。
车外夕阳正胜，远处已经暗了一大截。
车载空调正呼呼作响，在安静中十分吵闹。黎矜朝凑凑鼻子，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柠檬清新剂的味道。
“啊。”她视线忽然停在一行小字上，读完后不由自主地出了声。
想到刚刚的短信，她关掉手机放到一边，紧接着微微向前探身：“司机先生，可以麻烦改一下道吗？”
黎矜朝和一身西装的司机在后视镜中对上目光。
迎着对方询问的目光，她使手撑着额角点了点太阳穴，扬起一个无懈可击的微笑：“想去给傅先生买点小礼物。”
——
似乎一周的天气似乎在放假日都会变差。
黎矜朝到地的时候早就天黑了，下了点毛毛雨，没有月亮，一切都乌漆麻黑的。
她撑着把小伞走进院子，期间还被几只蚊子偷袭得逞。由于两边都拿着东西腾不出手回击，最后站在门廊跟前时已经感觉小腿发痒了。
刚下车时她一时不察，被雨淋着了一些，先前汗湿的刘海有几绺贴在面颊两边，搭着湿漉漉的鼻尖和眼睛。
傅朝远开开门时看到的就是这样可怜巴巴的小姑娘。
先不说人是不是真的可怜巴巴，那件已经有些潮气的薄外套挂在身上，本身就添了两分脆弱。
他皱了下眉，退后让开地方将黎矜朝迎进来，顺手接过那把伞立在了伞架里。
但黎矜朝看起来并不在意自己微妙的狼狈，进门第一件事不是换鞋，而是定定瞧了他两秒，随即脸上突然绽开了一个过分灿烂的笑容。
灿烂得好像会发光。
玄关处柔和的小灯将光斑洒落在她脸上，傅朝远有些不明所以，紧接着就看对方伸手亲昵地扶在自己胳膊上借力，然后把左手以及手里拿着的白色塑料袋提到他眼前。
柳如茵在客厅的沙发上坐着，这次来是为了让他分权，外头檐灯下围着飞蛾和水汽。回来的路上伞尖给廊口石台上留下几个不深不浅的洇痕，他首先看到黎矜朝眼里倒映着自己微微错愕的表情，其次才意识到这位雇来的小朋友兴高采烈扑进了自己的怀里。
“朝远！生日快乐，我给你买了小蛋糕哦！”
很久没过过认真生日对生日也没什么特殊情怀的傅朝远为了安全，下意识拿手揽住了对方的腰，接着只听对方在他耳边小小声问道：“够恩爱吗？顺便就过个生日吧。”
傅朝远敛眸，微不可察地点点头，手还扣在人腰上。
虽然只是礼貌接触，但到底没谈过恋爱，此时虽然面上不显，但还是有点耳热。
黎矜朝本身的声音并没有刚刚那句说给柳如茵听的腔调甜，悄悄话恢复成原本的声线，平和流畅，听起来很降暑燥。
他能猜到黎矜朝应该是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世，刚巧看到今天是生日，所以有了这出恩爱戏码。
—
傅朝远有两个生日。
由于父母是在他原本的生日——也就是今天去世的，所以将生日提前，改到了八月。
前段时间就是因为在生日时和老人家吃了顿饭，就被勒令去找女友，这才找到黎矜朝头上。
大约是豪门旧事不太好查，所以百度介绍里用的还是原来那个。
那个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过过的生日。
不过他二十出头就已经不在乎这些了，故而此时虽意外，倒也没什么特别的情绪波动。
黎矜朝将外套扒下来，露出两条穿着袖套的手臂和他一起进了屋。
客厅里，沙发上坐着个红衣女子，正没什么表情地注视着他俩。
柳如茵。
这位在傅父死后才横穿出来的女人长相一股小家子气，鼻子和嘴唇都窄而扁平，看着就有种尖酸刻薄的气息。她头发紧紧梳成盘子头绑在后脑勺，身材纤细，脸上缀着细小的晒斑，看起来已不年轻。
黎矜朝温温柔柔和她打了个招呼，下一秒等都没等就捋裙子坐下，嘴角完美的弧度像完成任务一样落了下去，压根不关心柳如茵有没有回应。
柳如茵本是想无视她的，哪知道下马威还没给出去就被反了一道，一时间脸色都难看了不少。
尤其傅朝远这个不知道哪找来的女朋友回来前她就已经被明嘲暗讽了个遍。
继子言辞冷漠不说，连这个十八弯弯里跑出来的小丫头片子也敢下她面子，简直是反了！
柳如茵皱着眉厉斥了一声，刚想拍桌子发作，就见这一男一女对视一眼，然后一齐站起身。
一个去门口开门，一个上来就虚扶着她把人往外带。两人左右开弓配合默契，嘴里还跑些好赖话，一副今日小店送客的嘴脸。
这么多年，傅朝远虽然对她态度一直不咸不淡，但还从来没有这样直截了当地赶过人。
柳如茵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给黎矜朝笑眯眯捉住了一只手往门外送。
“伯母，今天就谈到这吧，朝远加了好几天班了，我也想他早点休息。”
柳如茵：“……”
怎么就叫上伯母了！
她不死心，踩着七公分恨天高踉跄两步，回头想再商量商量。
哪知脑袋一扭过去，就见傅朝远平静地同黎矜朝肩并肩站在跟前，夫妻两挡实了门口，面色一个比一个恐怖，简直像对活阎罗。
“柳夫人，您请。”傅朝远淡淡开口，语气自带不容置喙的气势。
柳如茵就这么在陌生人跟前被下了面子，脸一白，最后咬咬牙安慰自己也不差这一时。
今天先就这么算了，下次再把吃的亏讨回来……
雨夜里一盏橘黄小灯吊在顶上，光影铺天盖地从傅朝远额头倾泻而下，避过眉骨下被遮住的眼窝。
隐在这其中，叫人全然看不清他的眼神与表情。
柳如茵难得第六感上线一回，似乎感知到了危险，眼皮猛跳，慌不迭转身背着小挎包走了。
雨下得更大了点。
黎矜朝目视红色的背影狼狈远去，又忽然想到了自己的妈妈。
大家都喜欢阴天做坏事吗？
她眯了眯眼，狠掐自己一把以保持冷静，转过头无甚表情地唤了一声傅朝远。
“傅先生？”
男人侧眸，眼神也比平时阴森了不少，看起来凶得很。
他本身五官生的就立体，高鼻梁深眼窝，薄唇，脸上一点瑕疵不见，站在人跟前像个等身雕塑。又显得有些锋利。
黎矜朝不是随便会被吓住的小女孩，见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导致戾气仍未散透，也只是自如笑笑：“还吃蛋糕吗？再不吃就化了，温度影响口感。”
傅朝远瞧了她几秒，“我在外面抽会烟，蛋糕我会吃的，你今晚淋了雨，要不要先去洗澡？”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盒，取了一根衔在嘴里点上，优越的侧脸线条很快隐没于雾。
黎矜朝早都想去冲个身了，闻言也没多关心老板现在心情好不好，转头进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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