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顾红翎说成亲便成亲，一回到顾府便让人张罗起来，要么披红绸，要么挂彩绢，要么贴双喜，仆人们进进出出，忙活得热火朝天。顾红翎这准新娘子也不闲着，执着鞭子不遗余力地使唤着那些下人，时不时还吼上两嗓子。婚礼定在大后日的黄昏，因新郎是抢回来的，便省去了大部分的繁文缛节，然尽管如此，仍是仓促至极。
“那边，你，怎么挂得歪歪斜斜的？眼睛长哪去了？”
“那边，动作快些，再磨磨蹭蹭，便赏你们几鞭子！”
顾红翎叉着腰站在礼堂中央吆喝着，眉眼间并无新婚将近之喜悦，倒多了几分得意洋洋，如凯旋而归的大将。周围的仆人皆低着头默默干活，无人敢多言半句，而顾大人此时正外出办差，府上敢说上几句的，便唯有顾夫人与府上那两位姨娘了，毕竟是终身大事，当长辈的自然不能看着她任性妄为。
“翎……翎儿……成亲这事……还是暂且搁置，待你爹爹回来再作打算吧。”顾夫人领着两位姨娘走过来，支支吾吾了好一阵，才把话说出来。
顾红翎眉头一皱，目光不悦地瞪向那几位姨娘。
顾夫人又劝：“你爹爹大后日便回来，你又何必赶这一日？还是从长计议吧。”
两位姨娘亦帮腔，其中一位姨娘见有顾夫人在前，便也壮着胆子道：“夫人所言极是，虽说是入赘，可小姐好歹是官家人，又岂能以那等下作之人为夫婿？”
“闭嘴！”顾红翎一声冷喝，鞭子应声而下，叫顾夫人与两位姨娘都为之一颤。
“爹爹外出，家里便是我做主，我说成亲便成亲，谁敢碎嘴！”她满脸怒容，目光犀利地扫向那两位姨娘，后者不敢再吭声，低下头，脚步缓缓地向顾夫人身后挪。
顾红翎又看向自己的亲娘，脸色缓了少许，她收起鞭子，又道：“娘，这事儿女儿自由分寸，何况，女儿难得遇上一位如意郎君，您该替我高兴才是。”
“可是……那个人到底……”顾夫人依旧迟疑，可仍不敢硬起性子逆了自家女儿的意思。
“娘！您就是这般犹犹豫豫，才会时常遭人欺负。”顾红翎忽地又加重了语气，怕是耐性已经磨完了，她没好气地挥挥手：“放心吧，在这柳江城里头，敢跟我顾红翎作对的人还没出生呢。大后日爹爹便回来，这不，我正寻思着给他一个惊喜呢。他向来疼我，想必这一次也不会反对。您若是嫌日子太闲，便多花些心思在我那嫁衣上面吧，您女儿我可是要嫁得风风光光，体体面面的。”
“可……唉……”顾夫人还想说什么，可最终还是作罢，垂首默许。
顾红翎见状，抿唇一笑，又迅速地绷起脸训斥一旁的丫鬟：“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快把夫人扶回去！”丫鬟忙不迭地应是，顾红翎瞥了她一眼，又将矛头指向那两位姨娘：“还有你们两个，最好给我安分些，把我娘伺候好了，要是让我知道谁再在我娘身旁耍嘴皮子，耍诡计，可别怪我让爹爹将她赶出去！”
两位姨娘不敢吭声，低着头，脸色青灰地跟在顾夫人身后。顾红翎目送着几人走远，一扭头，又继续使唤周围的仆人。“你，把这份宾客的名单送到徐管家那儿去，叮嘱他，务必把柳江客栈秦掌柜那一份帖子弄得精致些！”她红唇一勾，眼中尽是得意。
而此时，数步开外的拐角处，却躲着一道身影，不动声色地将方才的一切尽收眼底。唉，想不到温柔似水的顾夫人竟得了这么一个女儿，这究竟是福还是祸？他摇摇头，转身拐入内堂，翻了一扇窗，又越过了一处庭院，来到了一列厢房前。厢房最末尾那一间门前站着几个五大三粗的家仆，想必殿小二便关在那里头。
“看来这顾红翎还舍不得虐待自家的准夫婿。”那人喃喃自语，自怀中掏出了一截迷烟点燃，信步向前走去。
“你……”几个家仆一见他靠近便吆喝着上前，然而还没碰到他的衣角便接二连三地倒了下去。
那人笑笑，将迷烟熄灭，慢条斯理地推开了那间厢房的门。
厢房装饰简单，桌上摆满了食物，而殿小二便斜坐在床边，双手被绑在身后，一脸阴沉，满桌的佳肴在他眼里都仿若失去了颜色。
“你可算来了，杜潮守！”看到来人，他的嘴皮动了动，可眼神还是如同死灰。
杜潮守谄媚地笑了几声：“抱歉，头儿，都是属下的错，属下这不……正为赎罪而来了嘛！”
“哼！”殿小二依旧不看他。
杜潮守扁扁嘴，低头沉默了一阵，又笑道：“头儿，说实话，这一条绳子一扇门，外面就是再多几个汉子只怕也拦不住你吧？可你为何……”
“逃么？殿小二打断了他的话。
杜潮守点点头。
殿小二冷冷一笑：“而后叫那疯婆子到客栈去再闹一场？”
“这……”
“想来，在这里多呆两天也好，我倒要看看那可恶的掌柜是否真的那么无动于衷！”殿小二忽地咬牙切齿，拳头紧握，似乎想起了什么痛心之事。
原来又是小两口闹别扭惹的祸，他们就不能消停片刻么？杜潮守恍然大悟，继而感慨万分，可脸上还是僵硬地赔笑着，又道：“那……头儿，这事儿您道该如何解决？”
殿小二总算瞥了他一眼：“这事儿既然是你惹出来的，自然得由你解决。”
“头儿……”杜潮守的笑容瞬间变得苦涩，他就知道，事情会变作这般。
“身为县官，却屡屡纵女行凶，我看这柳江城县令之位该易主了。”殿小二又道。
杜潮守依旧赔笑，心底却寻思着，是否该提醒他：你既然已定了心思要辞官，便无权插手罢黜朝廷命官之事。然而这事儿说来也蹊跷，沈将军辞官一事早已上报朝廷，令牌也交给了林简，若非乱党的余孽尚未除尽，按理该与他们再无交集，可皇上却迟迟不表态，不收回令牌，也不过问，拖至如今，也不知他这头儿的将军头衔就究竟是否成功地辞去了，不禁轻叹，这些上位者的心思可真难猜啊！忽又想起那些个爱折腾的女人，不禁再叹：女人的心思更难猜啊！
他看向殿小二，殿小二仍一脸阴沉地斜坐在床边，看似无心再理会他，便摇了摇头，默默地走了出去，正欲回月老庙，又一拐弯，想着该去一趟柳江客栈。
风缓缓吹着，今天似乎比往日凉了许多，可栈中之人却死气沉沉，不知是否顾红翎的威胁起了作用，自他们离开后，便再无客人上门，可秦瑶仍然坚持敞开大门做生意。此刻，她依旧坐在柜台处算账，可脸色并不比殿小二好上多少。李叔李婶自然也不好过，一个在厨房握着铲子却无心做菜；一个在大堂处打扫，却时不时看看自家掌柜，眼中尽是担忧。忽地，一个小伙子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看衣着像是顾府的仆人，他高昂着头，目中无人地递上了一张帖子，仅道了一句“我家小姐请你尽早！”便又高傲地转身离去。
“哪来的兔崽子！”李婶抓着扫帚骂骂咧咧地追赶了出去。
秦瑶凉凉地瞥了一眼那一前一后走出去的背影，目无表情，然而一垂眸，却被柜面上那大红色的喜帖吸去了目光。金漆印花，中央一个双喜字赫然夺目，翻开内页，“殿小二”三字更是花了人的眼睛，按理，入赘者之名本不该出现在帖中，可是……不得不说顾红翎别出心裁，特意做了这么一份帖子，不管是想炫耀，还是意图提醒，她的目的都达到了。
“实在太不像话！”李婶又骂着回来，一眼便瞅见看那喜帖，又看了一眼秦瑶的神色，心疼地大喊：“唉，作孽！掌柜的您看这东西作甚，待我拿进去烧了！”
“不！”秦瑶一个眼神止住了李婶的动作，“留着吧。”她淡淡地道，纤指轻轻地合上了帖子。
“这……”李婶一脸不解。
“留着吧。”秦瑶又重复了一遍，却不知说予谁听。她低着头，发丝掩去了她的双眸，目光依旧停留在喜帖之上，然而唇角却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留着吧，三日之后若他真成了别人的夫婿，或许便可断了她的某些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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