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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寒山转苍翠


张公邀请众人到自己的林中小居坐坐,菱歌母女想着许久没到张公家做客了,便答应了请求。其他五个姑娘想见识一下林中小居,也答应了邀请。

        宿莽没有说错,他和师父真的就寓居在一片松林中。松柏恣意生长,或九曲盘旋,或巍巍伫立,各有妙处。针叶青翠,铺得漫山寒凉之色,衬得隐藏在苍海间的小居越发清幽。

        张公的屋子颇有隐士之居的风范,大门旁边挂着斗笠和蓑衣,屋前有竹篱笆围成的庭院,庭院里立着一个花架,葫芦藤一点点往上爬,雪白的葫芦花儿已结了花苞。

        与张公给人略显邋遢的印象不同,他的屋子内部整洁干净,所有东西都规矩摆放。屋内没有太多的摆设,贵在朴素大气,一张矮桌,几个蒲团就是他常用的待客家具。

        “冬朗啊,把我前两天买的好茶沏上,赶紧的。”

        “是,师父。”

        一进屋,张公就招呼客人坐下,宿莽深谙其待客之道,没等他指挥玩,自己就先去放茶叶的架子上取茶叶了。

        宿莽去忙后,坐下的张公见到蒲团翘起了一点草料,便起身到里间收拾了几块软垫给客人们铺上。

        菱歌没有把张公当外人,看到宿莽在忙,她也坐不住了,来到储物柜前帮着找茶具。

        “我记得有一套竹子做的茶具,怎么不见了?”菱歌问。

        宿莽探头答道:“前年师父新打了个小柜子,摆在西窗口那边,那套茶具收里面了。”

        菱歌照着宿莽的指示去找,果然在一个松木小柜里发现了竹制茶具。

        菱歌不由感慨:“小时候我常来这里,什么东西放什么地方我比张公还清楚,没想到不过两三年的功夫,竟然有人比我还熟悉了。”

        “我也就比较熟悉这几年事,比不上杜姑娘你从小呆在师父身边。”

        宿莽接过茶具,拿去冲洗和烫水。

        “我来吧,杜姑娘,你去坐着就好,这三年这些事都是我做的。”

        “‘杜姑娘’这个称呼听着太生分了,以后你叫我‘尔菡’或菱歌吧。”

        宿莽望着菱歌那双清亮的眼睛,心头一颤,舌头差点打结,囫囵半天才回答。

        “好,尔菡。”

        回答完的少年生硬地别开视线。

        “以后,你要是想知道张公这来过得怎么样尽管来问我,我定知无不言。”

        “一言为定。”

        两人有说有笑,一同沏好了一壶用来招待客人的好茶。

        齐环小口地嘬了一口茶水,入口的回甘让她乐得眯起了眼睛。

        磬宁盯着茶水想了一会儿,拉过菱歌,悄悄问:“是柳家那边的茶叶吗?”

        菱歌回答:“是的,我曾经向她们讨过一包送给张公,张公喝了就爱上了。”

        对话中出现的柳家指的是她们的同窗柳家姐妹。这对姐妹是安蝶媛的队友,提到她们,在场的四位姑娘不免就想到了在南方海岛发生的事,心情一下低落起来。

        已从齐环小队那里听来事情经过的乐怡和菱歌对望一眼,思考着要说点什么来挽救友人的情绪。

        “伤了小蝶的那个人叫沅默是吗?我让阁里的姐姐们留心一下,看看能不能打听到点什么。”

        烟花柳巷不单是奢靡玩乐的地方,还是鱼龙混杂,藏污纳垢的腐败沼泽,每日不知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在姑娘的暖房里进行。

        菱歌的安慰起了效用,齐环小组的四位脸色好看了许多,可她没有注意到,在提到“沅默”这个名字时,宿莽差点打翻茶杯的动作。

        “冬朗啊,你前些天不是刻了个新章吗?拿出来,给红芙妹子和菱儿瞧瞧。”

        还是师父发现了徒弟的不自在,及时帮人解了围。

        高宿莽谨遵师命,去了另一个房间,取出自己的新作,恭敬地交到师父手上。

        那是一枚透明水晶刻就的印章。上端镇有雄狮,脚踏宝珠,双目圆睁,不怒而威。水晶之内还有几丝金色的杂质稀疏散落在狮子鬃毛中间,平添一份生气。

        再去瞧底部的刻印,铁画银钩,矫若惊龙,实乃难得一见的佳作。

        张公满意地抚着胡须,把印章递给红芙。

        红芙看了,称赞到:“越发长进了,再过两年,怕是能继承师父的衣钵了。”

        “他还早着呢。”

        张公摆摆手,喝光了茶,宿莽立即起身给他续上。

        印章在小辈手里转了一个圈,最后才落到菱歌手里。

        菱歌端详一会儿,问:“你这是练了多久啊?这么优秀。”

        “菱儿,你到去他练习的地方看看就懂了。”张公替徒弟回答。

        众人在张公指引下,去了宿莽日常起居的房间,那里另有一套木桌椅,桌上铺了羊毡,放着一排刻刀和要雕刻的图样。桌旁站着一个竹箩筐,筐里事满满当当的廉价石料,地上还没扫走的碎屑堆成了一座小山丘。

        言冬看着那些图样,问宿莽:“这字是你自己写的吗?”

        宿莽自谦道:“写得不好,让您见笑了。”

        齐环凑到言冬耳边说:“我觉得你的比较好。”

        言冬笑着捏了捏齐环的鼻尖。

        “文丫头是吧?我常听菱儿夸你,说你字写得好。”

        两位晚辈说悄悄话被长辈抓包了,场面那叫一个尴尬。

        “对不住,张公,是我们失礼了。”

        言冬拉着齐环道歉。

        “无妨,冬朗这小子确实还不够火候,不过,要是你们真过意不去……环丫头,烦你把放在你身后的桃花冻石取来给我。”

        齐环一个转身,鼻头差点撞上竹架子。

        除了一套桌椅,房间里还有一套床铺和两个竹架子。床铺上垫了草席,棉被和枕头在尾端被叠得整整齐齐,宿莽平时就在这里休息。两个竹架子分别装了不同的物件,一个密密麻麻塞满了书籍,多是医理方面的册子,一个堆放杂物,文房四宝,刻刀石料,摆件古玩都在这里。

        齐环仔细找了找,在架子的第三层发现了那粉色的石料。她取过桃花冻石,意外发现冻石后面有一个没关好的锦盒,从缝隙里可以看到里面是一个配饰,配饰上刻着“夕生”二字。齐环盯着配饰上的纹路,总觉得这配饰的模样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找到了吗,环丫头?”

        张公的声音中断了齐环的思考。小丫头将找到的石料交给前辈,前辈接过物件,满意地笑了笑,而后将东西交给了菱歌。

        “菱儿,你看看,这块料子你喜欢不喜欢,要是喜欢,我让冬朗给你刻个章当毕业礼。”

        菱歌拿着那粉色冻石左看右看,抬头面向宿莽。

        “是那天灯会上的那枚吗?”

        宿莽点了点头。知晓内情的菱歌和乐怡一个没忍住,双双笑出了声。

        三个人一起向在场的其他人讲述了那场在灯会上的对决。众人皆感慨缘分奇妙,张公拍着徒儿的肩膀,说其确实功夫未到家,为了挽回颜面,这章是非刻不可了。

        大家伙又聚在屋子里说笑了一阵,不多时便到了要告别的时候。离开之前,乐怡提出想在小屋周边走走,将远近的风景记下来。屋内的人自觉分成四拨,乐怡在山林里到处跑,齐环小队四人一起在院子里闲逛,张公和宿莽在屋里收拾,菱歌和母亲在竹篱笆外说话。

        “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类似的?”

        齐环把她在拿冻石时的发现告诉了队友们。

        埃莉揉乱齐环地头发想,笑着说:“你总是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发现,说吧,还有什么别的发现?不会没有了吧。”

        “当然有!”

        齐环被埃莉逗小孩的态度气到了,鼓起腮帮子,像只仓鼠。

        “比如?”

        “比如……”齐环瞟了眼正在和母亲谈心的菱歌,“我一直觉得乐怡和菱歌长得有点像。”

        这话一出,另外三个差点被自己的唾液呛到了。

        “是真的有点像,乍看看不出来,但看久了就会觉得她们五官轮廓有几分相似的地方。”

        齐环劈头盖脸好一通解释,三人循着她的思路想了想,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

        “也许,真像乐怡说的,她们俩五百年前是一家。”

        磬宁揽过齐环的肩,让对方别再纠结这个问题。

        在小房子里收拾的宿莽眼神总忍不住向外瞟。他的心湖近日泛起了点涟漪,一层一层,荡开了湖里从未消融的寒冰。水波拂过胸膛,卷来春水的温暖。

        就在他沉浸于被湖水包裹的安适感时,张公悄悄出现在了他的身后,大喝一声,吓得他魂飞魄散。

        “按星灵子的标准来算,你也成年了,是时候了,诶唷,我真的老了老了,半截身子快入土啦。”

        师父到底是师父,一下就戳穿了徒儿的心事。

        “说吧,这几个姑娘,看上哪个了?”

        宿莽不好意思低下头,假装在专心干活。

        “别装了,你还瞒得过我。”

        张公挺直腰板,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乐怡么?她那么能干,你差点啊。”

        宿莽不说话,甩了甩茶具上的水。

        “言冬的话,端庄知性,跟你也算般配。”

        宿莽擦去了茶具上的水珠。

        “齐环也行,天真烂漫,跟她在一起会比较轻松。”

        宿莽把茶具晾到太阳底下。

        排除了所有可能后,真正的答案便呼之欲出了。

        张公捏住拐杖,以一种骇人的声线问道:“你看上菱儿了?”

        [啪嗒——]

        茶杯差点就遭殃了。

        “你小子可真会挑啊。”

        不由分说,张公一拐子打在宿莽屁股上。

        “师父,你冷静,冷静啊!”

        宿莽见势要逃,张公举着拐杖,追着他满屋子跑。管他真心如何,敢看上故友的女儿,先打了再说。

        那一点才从泥土里冒出来的春芽般的情愫正在经历见到阳光后的第一场风暴。

        听到动静的菱歌和红芙一齐看向屋内,张公杖打宿莽的样子精神抖擞。

        “张公,这是在做什么?”

        菱歌忍不住发问。

        红芙见怪不怪:“习惯就好,这孩子的到来给念生哥添了不少乐趣。”

        这乐趣添得真够危险的。

        菱歌一边想着,一边观察母亲的表情,红芙夫人当下的眼神比春水柔和。

        “母亲,你未来有什么打算吗?”

        “住的地方已经安排好了,至于生计嘛,严妈妈说,以后给霞烟阁教习的活儿交给我,趁某些名声还在,得好好利用利用。而且,阁楼里现在还没有能挑大梁的姑娘。还有就是念生哥最近好像有心事,改天我要找他谈谈……”

        “我是说,我是说……”

        想到接下来要说的话,菱歌紧张得搓了搓掌心,支支吾吾的,难以开口。

        父亲走了这么多年了,而张公也守了你这么多年了。”

        红芙夫人愣在那里,花了点时间才消化完女儿话里的讯息,整个人哭笑不得。

        “你误会了……”

        她重重叹息一声,解释起他们三人的关系。

        “念生哥根本就没有这样的想法。当年,他和我们往来的时候,我和师风都看得出来,他是被伤过心的人,所以他格外珍重我们三人的缘分。他想要的,不是和某一个人的长相厮守,而是友人间的交心和睦。”

        红芙仰头望天,眼前浮现出亡夫的面容,青春昂然,神采飞扬。

        “这辈子有了师风,我心里怕是容不下其他人了。”

        说完,红芙回过头来看女儿,后者的脸上布满了疑惑不解。

        “有点理解不了是吗?”

        菱歌点点头,她暂时没办法对父辈的情谊感同身受。

        “没关系,你现在还年轻,日子还很长。”

        红芙教导菱歌的画面宁静美好,不料,一个急促的呼唤突然出现,打破了这份美好。

        “杜姑娘,高大夫,您们在这里吗?”

        来人是一个中年妇人,忧心忡忡,心如油煎。

        “求您快去看看吧,我女儿,我女儿快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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