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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乱离人


第一卷关河残照寂寞冷

        第一章乱离人

        “乱离人不如太平犬”。

        周继明骑着一匹黄色壮膘马,马鞍上斜搭着一副弓箭,左手轻挽缰绳,右手抓着一根长槊,像个老学究似的摇头摆脑地说着。很是有股悲天悯人的样子,当然前提是忽略他马脖子上挂着的五颗面目狰狞的人头!

        “周三哥”!就在周继明摇头摆脑的时候,后面一匹杂色烈马赶了上来,一个五大三粗的年轻后生挤了过来。一面寒暄,一面毫不掩饰地打量着周继明的座下良驹,眼神红的灼热。周继明不满地咂了咂嘴,低声啐了一口。

        老周在老家排行第三,年纪也不小,队里人见面一向尊称一句“周三哥”。然而周三哥能被尊称一句“周三哥”当然不仅仅是年纪虚长了几岁,还因为有一手相马的绝活。就拿这匹黄膘马来说吧:马头高,步儿快,撒欢跑起来,踩的都是“梅花印子”,唯一遗憾的就是耳大如兔,不如竹批耳来的神俊。不过周三哥有自己的说法,关二爷的宝马不也叫赤兔马?说不得和自己的爱马一样也是耳大如兔呢!

        但此刻看到自己的爱马被人不加掩饰地上下打量,浑似心爱的女人被人瞧了去一样。周继明一脸的是非,一勒缰绳,瞬间就拉开了距离。

        “有话就说,少套近乎!”那年轻后生很不舍地把脸抬起来,露出一张很白很精神的脸。周继明知道这是队里新收的牙兵苗子叫邓曜,人不大却敢拼敢杀,望着那匹烈马脖子上挂着的三颗血淋淋的脑袋,还有邓曜的一脸贱笑,周继明只好咽下原本准备好的脏话,没好气地回了这么一句。

        邓曜也不在意,四周打量了下用不确定地语气问:“三哥,金城这算是完了吧?”“嗯,当然是完了!”周继明挥了挥马鞭,好像驱赶苍蝇一样,用很随意但非常确定的口气给这座关陇名城下了鉴定。

        “要说这乞付国仁也真够傻的。整个关中都被咱们拿下来了,他手上就剩了这么一个金城还敢下手玩阴的。唉,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三哥?”

        “自作孽不可活!”周继明轻蔑地说:“他是想学百十年前田承师暗算燕戾王,可他也不看看咱家小郎君是什么人?咱家大王是什么人,社里鼠也敢戏王孙,这啖狗屎胡奴是自找死!”邓曜本是军户出身,少年心性。就喜欢听些个传奇故事,当下就央求着周继明把这段故事讲讲。哪知周继明一摆手:“本来同你这小子说说也是无妨,只是这大半日的厮杀,我这又累又渴的……。”邓曜当即从马上抓了个皮囊递了过去,周继明一接过来就灌了大半口下去,然后两眼一瞪,哇的一口就吐了出来。

        “啊呸……咳咳,咳咳。你这小子没事拿着胡奴这劳什子酸酪来消遣乃翁来了?”邓曜小脸一下子就涨红了,这匹杂色烈马是他杀了个胡人小军官抢来的,他哪知道皮囊里装的什么?抓了抓头皮,只好一边赔着笑脸,一边寻摸着把自己的水囊递了过去。

        周继明抢过水囊,先狠狠地漱了一大会儿,又灌了一大口下去。这才不情不愿地开始讲起来:“说起这燕戾王讳铫,乃是本朝宣宗官家的长子,话说永平十五年,河北镇抚使兼幽州招讨使范阳度作乱,拥军三十万南下,兵锋锐不可当。当时朝廷承平日久,内地各处守备诸将不是些酒囊饭袋,就是群读死书的穷措大,那里挡得着剽悍的幽冀精兵?数月之间叛军直下数十座州县,东都留守畏敌逃窜,潼关守将轻敌被杀,叛军不费吹灰之力攻入关中,长安震动,天子车驾西迁蜀中,是为永平之乱!”

        “哦”。邓曜毕竟是军户子弟,肚子里那点墨水够认识自己名字就不错了,哪里听得懂周继明的长篇大论。要不是现在人在马上,身处战场,估计早就睡着了。周继明满嘴唾沫讲了半天,看着邓曜边听边打哈欠,觉得自己丢了份,没了面子。当下也不管什么圣人教诲了,满嘴军中俚语地说了起来,效果立竿见影,邓曜一下子就精神了。

        “要说这范阳度也是个枭雄,一见拿下了长安,大喜。立马下令全军大掠长安,那长安是什么地方?八百里膏臾地,五百年帝王宅!端的是金山玉海,一时间叛军上下金帛满地,骏马成行,更有那长安粉黛,六坊娇娃充斥营中,真个富贵极乐地了”说完还不忘拉了个长音,往邓曜乜眼看去。

        邓曜少年心性,早被周继明一番话说的耳醉心迷,大有恨男儿未生此间的感觉。看看自己在金城厮杀了两天,不过抢了匹烈马,也太寒碜啦。不觉得羡慕起当年的燕北叛军了,邓曜正听到精彩处,忽而听得周继明不吭声了,连忙问道:“三哥,后来呢?”

        “后来?呵呵后来!”周继明大笑着斜了一眼邓曜,邓曜心里没来由的一怔,就听周继明说:“后来官家发了狠,在蜀中下令借勃罗兵助剿,命大将耿识齐,李国府围攻叛军,河中总管斐如塞断关中道路,燕戾王统帅兵马克复中原,攻敌老巢。又恐不周全,下令东南转运使禁断长安运粮船,沿途主将层层设卡,一粒米也不让进关中,要叫叛军活活饿死在长安!”

        “嘶……”邓曜倒吸了口凉气,官家是恨死这叛贼了!

        “那是,好好的长安待不成,被逼到了蜀中,官家活刮了范阳度的心都有了,那时关中连年大旱,长安民户又多,全指着东南转运粮食度日,这一断粮当下就活不下去了!周继明说了一会儿,觉了**难耐,一把夺了邓曜马上暗藏的肉脯,一口咬了大半下来,喝了口水,邓曜将将反应过来,当下把剩下的一小半抢了过来塞进嘴里,把眼一挑,就要发怒。”

        “呵呵”,周继明连忙把马头一拉,笑道:“莫怨莫怪,我在这跟你说了半天,送我口肉脯不算啥吧?”邓曜犹自气鼓鼓的。周继明一笑而过,四面打量了片刻,清了清嗓子:“再说幽冀军本来就是轻装入关,又被官家断了粮,不及三月全军乏粮,前军范突将的祖父是长安杜下人,据他说当年长安西市上米一斗直钱30贯,玉犀腰带一条仅值糙米两斗,那坊里小民那里买得起?不过是逃的逃,死的死。逃不了,不想死的只能易子而食,至于幽冀军嘛!呵呵,就长安西市开了人市,人肉一斤值钱10贯…”周继明说完对着邓曜不怀好意地笑笑,邓曜刚咽下肉脯,顿时心里一阵隔应,不过沙场余生,还不至于当场作呕,不过心里始终有点不自在。为了脸面,强自装作面不改色。

        周继明见邓曜没什么反应,有点无味,接着说“范阳度当下明白了,什么长安,什么关中,不过就是一个金打的笼子,玉琢的璎珞,可是丢了长安又不舍得,不舍得什么?不舍得连皇位都没坐过就丢了长安,这啖狗屎的胡奴!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那个熊样,就着长安弄了黄袍,就想当天子!我呸,啖狗屎的胡奴…。”周继明又骂了几句,方才停了下来。

        邓曜却有点不屑地说:“三哥你现在说的这我也知道。下面是不是该说范阳度在长安做了个草头天子,然后丢了长安,想去川蜀,被殿中大将军陈玄礼打败,然后逃到凤翔,被耿将军,李金吾,斐总管所围,眼看就是插翅难逃,这边唤作“陈玄礼巧破敌军,三节帅智围凤翔!是吧,三哥?在南边老家勾栏舍里,我十文钱能听七段,三哥好歹你也是多年军伍,读书人出身,圣人门生,啧……”。

        周继明脸色不变,呵呵一笑:“那好我且问你,那范阳度弃了长安,为什么往川蜀去了?陈玄礼兵不过三千,怎么就智破数倍敌军?三节帅在关中数年,几次围剿怎么就叫范阳胡斩关而出遁往洛阳了呢?”这简单,关中无粮,川蜀有粮,关中兵多,川蜀兵少,关中没官家,川蜀有官家,范阳胡当然要往川蜀走了!嗯,不错,小子有点伶俐劲嘛!那你再说说第二条。

        “第二条不就是陈将军智谋过人,一举破敌?”错了!周继明来了精神,侧过身子对着邓曜说:“要是陈玄礼真像勾栏舍里说的那样是将星下凡,战无不胜,那范阳度入关的时候他在干嘛?再说他后来拥兵数万不照样放范阳度出关了嘛!所以说我问的第二个问题和第三个问题其实是一回事儿。

        ”哦,邓曜很不解,这怎么是一回事?

        这怎么不是一回事,范阳度之所以兵败关中,是因为关中三节帅,而之所以能逃出关中也是因为关中三节帅。

        见邓曜还没反应过来,周继明摆着样子说:“其实这事情也不能理解,自从官家车驾幸蜀,数年来几路官军围剿无功,好不容易熬到范阳度撑不住了。结果呢?第一份功劳被陈玄礼拿走了,你想想要不是几路官军前后堵截,叛军实力大损,陈玄礼的功劳能那么好拿?呵呵,就因为看出叛军的日子长不了了,河中的斐总管才孤军深入,想一举破敌拿到头功。可这斐总管也不想想,叛军实力再弱,也是百战精兵,岂是他一家能敌的?结果兵败蓝田,搭上了自己的身家性命不算,还放开了包围圈,结果叛军冲关而出,合残兵于洛阳,祸乱中原,这仗又打了七八年。”说完周继明习惯地笑了笑:“不过这范阳度也没得着好,因为关中惨败失了军心,在洛阳就被自己的大将历氏明所杀,先立其子范阳虏儿,而后历氏明杀虏儿自立。一番内讧下来,不用朝廷打,自己倒先剿了个三成。后来被燕戾王一顿痛打,先丢了洛阳,接着邺城,贝州,霸州,幽州,一路北逃,历氏明的儿子伪燕主历朝义自杀身亡,燕戾王围叛军大将田承师于幽州,眼看就要大获全胜了!结果…唉!”

        邓曜知道关键的地方来了,急忙问道:“结果如何?”周继明扫了一眼邓曜:“结果叛军被围了四个月,实在是撑不下去了,田承师有心出降,又怕投降后被朝廷秋后算账,结果就想出了毒计。他连夜派人出城请降,请求为示朝廷诚意,希望由燕王殿下亲自纳降,暗地里命人准备黄袍金驾,行宫驻狴,一应宫中用具。

        ”黄袍金驾?这田承师想干什么?莫不是临死前想过过皇帝瘾?不对呀,那他干什么向朝廷请降啊?”邓曜一头雾水的问道。

        “他当然是想活,而且还想活的滋润点。第二天,田承师帅幽州叛军上下军官三百人一身白衣,步行出城投降,燕戾王心生大意,孤身一人出营纳降。结果刚到幽州城下,两军阵前,才扶起田承师,就被他上下官佐围住,二话不说,就把黄袍披在燕戾王身上,接着跪倒在地,高呼万岁。燕戾王这才明白上了田承师这厮的贼当!正想唤来自己的亲兵卫队把把田承师这厮抓起来,打算押回长安再跟宣宗官家解说,结果回头一看好悬没被气死。只见城上城下,无论官家叛军一律跪倒,山呼万岁!燕王当下心道不妙,有心走脱,又被叛军裹挟入城,就在幽州登基,这下木已成舟,燕戾王只好据地反叛,朝廷又花了十年的功夫才镇压下去。此时朝廷也是元气大损,无力将叛军一一讨平,只能听其原地安家,于是大河南北,藩镇林立,连年征战,至今不绝。”

        “三哥,我现在明白了你说的了,怪不得这乞付国仁来请降,咱家大王要派小郎君来受降,原来是怕乞付国仁故计重试啊!”

        对了,周继明一咂嘴:“果然如大王所料,这乞付果仁果然也准备了黄袍,要耍诈!结果一出城,瞥见是咱家小郎君来受降就愣了。后来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想拉小郎君下水,派人拿着黄袍就想给小郎君披上,哪知道小郎君早有准备,袖藏一把金锏,一撒手锏就打那持袍的胡奴脑浆迸裂。周围的胡奴怕了,不敢围上前来,心中又生一毒计,登时全部都跪下朝着小郎君高呼万岁,就想着要陷小郎君个僭越之罪,哪知咱家小郎君心思敏捷,当下朝着南方马上施礼道“万岁躬安!”一下子就把胡奴的诡计化解,然后高呼:“贼人诈降!”领着咱们趁乱夺了城门,杀进了金城。瞧见没?那五个人头就是我在城里夺得!”说完还不忘挑衅似的一指马头,。邓曜看了两眼,愈发不屑道:“看见没?我马前头挂着的三颗脑袋中间那个就是乱军的小头头,就这一个顶你杀十个胡奴了!”

        周继明翘着嘴唇就想反驳,忽然间把袍子一拉,缰绳一扯,右手持槊,左手按住邓曜道:“先别闹了,有人过来了!”

        邓曜闻言一惊,当即跟着周继明拉着马隐到角落里,只见过来一匹高头大马,马上一员关陇大汉,虬須方脸,领着三五个从骑,几十个步卒靠了过来。再一细看,却原来是前的卫检校卫将李石城,自己的顶头上司,顿时紧绷的神精松了下来,先上前去喝了个诺。

        周继明显得更加闲适,在马上跟李石城攀谈了起来:“检校,你也过来了?怎么身边就剩这几个人了?”那大汉闻言停了下来,灌了一口水道:“你个惫懒的货,一打仗就滑溜的跟条鱼似的,回头我跟老周说说把你调到我手下,看我怎么收拾你?

        周继明哈哈一笑:“那敢情好,以后我归检校管教了。”说到这周继明神情有点不自然,扭捏地问:“那我们周队正呢?”

        “打散了,半天都没见了。”

        “哦”周继明有点失望,隐隐看出还有担忧。李石城看出来了,就安慰说:“你小子就别担心了,连你都没事,老周自然也不会有事了!算了你俩收拾下,先跟着我吧,不过把招子放亮点,小郎君就在后面,要是让哪个不长眼的冲撞了小郎君,我扒了你们的皮!”

        周继明和邓曜闻言一惊,几乎同时高呼:“什么?小郎君就在后面?”

        那是,李石城很骄傲的一指自己,我在前面不过就是给小郎君当前哨探路的,后面都知兵马使领着人护着小郎君呢!

        说话间就见远处数百骑簇拥着一匹俊马,马上坐着一个英俊少年,正驱马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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