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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契约


雾霭苍茫。

        逆天冠下的亡灵因为极度震惊,目眦尽裂,许久叹了口长气:“想不到,天下的众口铄金都不能蒙蔽你看待仇人的心眼,当年羸弱胆小的幼子竟有如此玲珑剔透的心性,看的穿这一切因果原由。……看来,今日你并非为你父王而来。”

        沧彻没回应,袍袖中血丝绦如蛇般蜿蜒,垂落脚下雾气中;只一瞬,白雾苍茫的时空便陡然变换成了血色玄黄,沧彻和无之忧君忽然置身在一个血色战场上:战争刚刚结束,尸横遍野,残烟缭绕。

        沧彻伸指着地上滚成一团相互刺死的三人:白色羽衣天人、黑甲无之人和布履空河人,沉声问:“百十年前的这场三界大战,让离恨坠天、空河败落、无之大伤,却没有人能说的清因何而起?

        他弹去指间残魂:“而更让人奇怪的却是:当年羽翼未丰的无之何来胆量进攻强大的离恨天?不但导致了九天浮土分崩离析、惨烈堕天!更让原本唇齿相依的空河与之反目成仇!忧君毕生夙愿一夕达成,却仅仅付出肉/体破灭的代价!”

        无之忧君的眸子倏的收紧,露出蛇信般的血红:“你以为呢?”

        “呵呵,这个中缘由岂是那鲁钝的战野至死所能参透的?无之忧君啊,今时今日,是否该和我聊聊‘潜渊’来由了?”沧彻嘴角意味深长的翘起。

        忧君目光如电,双臂陡展,蟒袍翻飞,怀中一股杀气直刺沧彻而来,沧彻抬臂抵挡,灵芒相击、炸裂,血色时空被逆转回白色雾境。

        沧彻向后退了一小步,一口血气冲向喉咙被强压了回去,袍袖垂落,拳头紧紧攥起。

        “你、究竟是谁?!”无之忧君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舍尽最后一点余力才将那段历史湮灭,包括不惜抹杀战野记忆并将之逐出帝都!现在活着的人应该没有谁能知晓了。而你,一个黄口小儿却如亲历般清晰?看你刚刚轻易便能扭转时空的力量,以及倾沙覆海之力,绝不是无之能拥有的。所以,你究竟是谁?”

        “呵呵”沧彻低眉一笑,“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你苟延残喘着就是要守护先前的秘密,而无论是什么秘密,最终的目的无非是助你儿女重返空河的霸图。是吗?忧君。”

        “只要我有一口气,你休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更休想伤的了寒儿和倾篱!要知道,这是我的帝国!我的天下!”逆天冠陡然光芒万丈,气贯长虹,凌厉的风息形成巨大气旋将沧彻包裹其中,如刀割裂。

        逆天冠灵芒斗转,气息渐行收紧,如同千刀万戟的凌迟之刑。风旋中的受刑人却只是坦然闭目,似乎及其享受被凌虐的苦痛:衣袍破碎、肌肤割裂、血流如注。

        当一道殷虹血渍流下苍白嘴角时,沧彻方缓慢睁眼,无限伤感。

        沧彻仰首看着展翼在半空里的忧之,举起一柄巨大凌厉的刀杖朝他劈面斩来,依然不闪不避道:“这便是你的愤恨悲伤?真是可笑。那你该尝尝在无尽黑暗中孤独至死的感觉!”

        那‘死’字出口的刹那,沧彻双目骤然变成了全黑,就像整个世界的暗沉浸成了他眸子,充满了死亡绝望!他双脚慢慢离地,双臂交叉环紧,在飞旋气息中,就像一个婴儿蜷缩在母亲的子宫里,长发飞扬!

        无数妖异鬼蜮的黑棘刺破风旋,张扬生出,向着更无限的空间延展。

        无之忧君的去势被突至的棘芒截断,他挥刀斩断了一截,却看到更多黑棘迅速将他包围;而时空之外,堕天殿里,忧寒和帝师惊诧看到石像眼底有黑色裂纹生出。

        “想让你的儿女苟活,那就拿出苟活的代价作交换!”沧彻呵道。

        无之忧君停止攻势,垂刀思量片刻,既而仰首大笑:“我忧之一生风雨,岂会受你要挟!真是可惜,蔷儿,你生的这个妖孽,王兄只能替你清理门户了!”

        硕大刀杖从手中脱离,在无之忧君的脚底生出无数□□,刀柄相连,忧之站立在那巨大刀轮中心,飞刀轮转,黑棘纷飞,向着气旋中的妖孽轮斩而去!

        “蔷儿!不要怨我!”

        蔷儿?沧彻浑身一颤,一行黑色泪水滑下眼角,心里低低哀伤,“母亲。”

        “妖孽,受死吧!”刀尖刺破棘枝和气旋厚壁,狠狠刺穿了沧彻身体,那犹自沉浸在哀伤中的世子就像单薄树叶挂在巨大刀尖上,柔弱飘荡着。

        黑棘和气旋顿然消失,连同雾霭都见稀薄,时空突然静谧如同梦境,只是梦境有些血腥残酷。

        无之忧君擎着巨大刀柄,怔怔看着尽头那被贯穿的单薄身子,忽然有些怜悯。

        然而那怜悯还未从心里溢上来,刀尖上残破如人偶的妖孽却慢慢抬起头,笑了。忧君犹如被五雷轰顶的震住,惊呼:“你?!”

        “我的身体每被撕碎一次,力量就会增强一次。你以为,呼出母亲的名字就能让我分神伤我?这个世间没人能伤的了我,除非我自己想死!”沧彻讥笑。

        那个妖孽竟然伸手把那巨刀用力的向自己身体又捅了捅,伤口撕裂至脖颈,几乎将他劈成了两半。

        无之忧君眼里流露出前所未有的恐惧,声音掩饰不住的颤抖:“潜渊说的没有错,他竟然没有骗我。无之果然有暗之力诞生。你是黑暗之主、暗殇之王?!”

        刀杖在沧彻的手里化成齑粉,时空逆流,伤口迅速拟合,漆黑眸子退却回明眸清澈,衣袂轻展,恍若仙子。

        沧彻:“暗之力是你毕生奢望,此刻心里很绝望吧?那个叛徒潜渊竟能未卜命线渊源,想必三界之乱与他脱不了干系。”

        “拥有逆天之力,又已洞若观火,你还奢望什么?”

        “战野已尸骨无存。”沧彻切齿。

        无之忧君一愣,转念一想才明白了过来:“原来如此。能够倾沙覆海却没有进犯帝都,是因为你力量觉醒的时,早已死去的战野无法给你贡献任何信息。而世人皆知:所有秘密都在帝都!恃才傲物,方敢如此直白。你想要知道什么?”

        “三界之乱究竟因何而起?”沧彻再次追问。

        忧之心里一沉:“我料到也是这个问题。这的确也是帝都最大的秘密了!”

        “不仅仅是你,天下人都想知道这个答案。但是讽刺的是,其实这个答案很简单:三界之乱不过是潜渊叛逃的‘印证’罢了。”

        “潜渊—曾经离恨天的大司命,没拿出几分诚意,又如何能走到你忧君的膝下。‘暗之力’的传说恐怕就是他进献的见面礼吧。但他依然不惜离恨堕天来向你表忠,因为还有更加不可告人的秘密!”沧彻思忖道。

        无之忧君吃惊望着沧彻,一股阴寒从脊背蹿起直透顶心。

        他不敢再言语,任何细微的线索都让眼前这个可怕的人直探秘密核心!绝不能再透漏一个字!忧之思量良久:“如果我说,直至今日见到你之前我也不知道答案,你信吗?”

        “我信。但是毕竟现在你也许已经知道答案了。”

        无之忧君放慢语速:“正如你所说的,让我儿女苟活是要付出代价的。而这个代价早与我的血脉相融!血缘若断,便是‘暗殇之王’也无可奈何。”

        “你威胁我!”沧彻怒目。

        “你的暗之力若已通天,必不会费尽心力这番周折。这个交易并不过分,无之重返空河之日,也是你知晓秘密的那天。何况,如若我肉/体尚存,今日伯仲也犹未可见!”

        “是吗?”沧彻轻笑,抬手扯了扯,虚无空间有透明丝线渐渐显现,就像一滴血浸染绢帛,自掌心处有血色沿着丝线渐渐晕染。

        忧君吃惊看到:红流汇集的终点竟是自己心脏,这些丝线不知何时已将他穿胸而过,如玩偶般把控!而他却丝毫没有察觉!

        “负隅顽抗,真不知你是好的父王还是好的君王?我只问最后一遍:潜渊究竟为何而来?现在又在何处?!”

        巨大屈辱愤恨也是无奈,忧君痛苦闭了闭眼,伸手将胸前丝线尽数挽起,紧攒手中,突然诡异的笑了:“这是你的必杀技?”

        忧之的生魂灵芒激增,以烈焚之势沿着丝线迅速将另一端的世子包裹:“这丝绦是你体内灵芒所凝,束住他人也缚住了自己;燃尽我这生魂之力,倒要看看,你我谁先毙亡!”

        黑色烈焰沿着丝线迅速将沧彻湮灭,两人僵持在尽头,仿佛固若磐石,却不知都在极力忍受着灵魂被撕裂的苦痛。

        赤炎苍苍,双方正绝力僵持时,忽然凭空一道裂帛声,满空丝线骤然断裂,力烬焰灭,有黑色人影一闪而过。无之忧君趁机退隐进苍苍雾霭里,隐匿了身形。

        时空骤然坍塌,沧彻坠落而下,脚底再次踏在在堕天殿冰冷地上时,心里有些失落:只差一点,……一点点了。

        “你想知道的,也许我可以告诉你。”黑衣帝师佝偻着身子喘息着说。

        沧彻有些厌恶的看着他,刚刚斩断强者间的权衡几乎耗尽了这个老头毕生之力。他不屑回应,转身朝外走去。

        “潜渊!我知道他在哪!”帝师喊出这句话,沧彻顿住了身形,没有回身,只问道:“代价?”

        “世子是聪明人。”帝师叹道:“也非追逐权势。只要辅佐太子重返空河,得你所得,取我所需,岂不两全!”

        沧彻豁然回身,手中余力飞逝,齐刷刷斩断了帝师下巴的长髯,在脖颈上浅浅的划出一道血痕,力道拿捏在方寸间。

        “老师!”忧寒大惊,却发现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不知何时帝师封了他穴道。

        “一样的废话!想让我出手相助,就拿出你们诚意!”沧彻已怒。

        帝师揭开案几上金盘的红色盖布,盘上整齐摆放着银纹黑丝蟒袍,上面还端放着一顶做工精致的黑紫金冠,散发出耀眼光芒。

        他毕恭毕敬的捧起金盘,循着帝王台阶朝倾海世子走来:“无影湖曾经是忧君倾力打通的通往空河的门户,本来血祭活人就能通行,而现在即使死魂都难通过!为何?只因一个更加强大的死魂逆转了血祭方圆,封印了这唯一通往空河的门户,将无之重新隔离在时空尽头。”

        “潜渊。”沧彻瞬间明白。

        “不错。正如你怀疑的,他来这里就从不曾怀有善意。只是让所有人都想不到的:他为了接近忧君并取得信任,这个曾经离恨天的掌门人竟不惜亲手让离恨堕天、空河离乱?!如此残忍的决绝忧君至死都深感汗颜。”帝师长叹,“连老朽都深感惭愧,也许,这才是真正的守护!”

        “守护?!金木水火土——离恨天的五行司命,难道数千年来他们的存在就是为了守护?”沧彻疑问又似自语。

        “世子心里其实早已洞若观火,恐怕也已猜到了潜渊来此的目的,今日不过是想求证罢了。世人一直参不透原由,其实不过是一层窗户纸:试想九天浮土繁花似锦,谁会傻到来此苦寒之地寻求什么!何况还付出了惊天的灭族代价!”帝师感慨。

        “而唯一可解释的,就是这帮痴人的守护使命!曾几何时,老朽也一直参不透其中详实,虽然一直对潜渊有所怀疑,但是同忧君一样面对空河唾手可得的利诱,渐渐便迷了双眼。直至潜渊偷走的东西,直到今时今日看到你。”

        帝师站在沧彻面前,仰首看着玉树临风的世子,无限感慨:“光辉与暗殇,这远古流传至今的预言恐怕是没几个人知道的。无论你是来自洪荒的人还是洪荒的力量,你所寻觅的也正是我们所遗失的。但没有帝裔血缘的牵引,寻觅未必坦途。”

        “何解?”沧彻眸潭幽寒。

        “因为潜渊偷走的是一个婴儿!”帝师一字一句道。

        黑衣帝师虽未言太多,但弦外之音已经明了:那个婴儿必与忧君有血缘关系。这也就不难理解无之忧君雾境中提到的‘血缘代价’了!

        ——果然,青迁失踪于与他有关。

        沧彻胸中垒砌的怨恨无从释怀,沉默良久,当再次仰望向布满裂痕的石像时:“只我一手辅佐,就能如你所愿。但与亘古之神契约,代价是昂贵的。”

        帝师弯腰将金盘放下:“多谢世子成全!”然后回首望了眼忧寒,从袖中滑出一柄黑色软刀,迎风一抖□□锋利,毫不犹豫的向脖颈一划,头颅咕噜噜的滚到了帝王台下。

        黑色软刀上粘着一缕若即若离的魂魄。风从浮云栏畔冷冷吹来,寒气如霭盈满了堕天殿。

        沧彻脚尖碾碎软刀上魂魄,转身向外走,回身刹那,金盘内的王袍霍的随风飞起,披落在身上,银龙腾跃流光溢彩。

        指甲在袖袍里掐入皮肉:蝼蚁之命竟敢窥视命线渊源,在我觉醒前就开始算计!我定让你们一一付出惨重代价!

        寒风硕硕的堕天殿,只剩下了僵坐在王座里的太子。顾命大臣逃跑时遗落的一地的狼藉与帝师安宁的头颅形成了鲜明对比。

        忧寒从王座里疲累站起来,扶着冰冷宫壁缓慢挪向寝宫。高大石窗投下繁复格影,千年厚重光阴从身上缓慢滑过。好熟悉感觉:空空落落的巨大宫殿只有自己,就像时光从不曾移步,一直如五岁时看着被父王冷落而死的母亲尸体被人拖走,如同今日看着所有对抗无能为力,无奈旁观,无能当事。

        寝宫外,曾经寸步不移的奴才早已逃得无影无踪,金色寝宫大门上隐约有结界光泽抖动。

        他撞开大门,踉跄摔倒,久久伏在地上,手指抠着地板的罅隙,直到指甲碎裂、鲜血直流,仇恨就像霉菌蔓延上每一寸皮肤。

        案几上放着一个暗淡锈蚀的青铜古盒,底下压着一封信笺,展开,帝师熟悉字迹跃入眼帘:

        寒儿:

        看到这封信时,想必你我师徒已阴阳两隔!

        原谅为师不能陪你走到最后,虽然这是我曾经向你许诺下的,而为师已然尽力!

        你不知道,当年牵着你小手走出冷宫时,我有多心疼。默默发誓:必将倾尽毕生之力守护、协助你!

        如果你看到了此信,想必你已从沧彻手下全身而退,我心稍慰。不必难过生死离别,从发出圣旨的那刻起,我就做好了准备,如果赢了,必能为你赢得生机!

        也不必难过自己孤苦无依,吾师虽死,亦为你留下了最后礼物。曾几何时,我多想在封典之际亲手奉到你面前,看你欣喜的脸。只是命运弄人。

        我一直倾尽毕生之力寻找吾原生一族秘密,这个秘密的破解曾是你的父王交给的任务,但是时至今日,我才刚刚获得,这也许就是天意!

        秘密就在这古盒里,能为你重返空河助一臂之力,一旦与它命息一体,随着你术能提升,将逐渐获得你父王般力量,甚至超越!

        为师最后给你一句忠告:无论何时何地,不要和沧彻正面冲突,一定要避开其锋芒。善用之,勿激怒!切记!切记!

        ……

        青铜古盒锈迹斑斑却雕刻精美绝伦!阳突阴凹,繁复花纹像咒语层层缠绕;没有锁也没有缝隙,沉甸甸透着史前厚重气息……

        忧寒循着信中开启方法,咬破中指,不多不少滴了七七四十七滴血在盒子上。随着花纹复苏蠕动,青铜盒子如莲瓣绽开,露出最里面‘蕊’:一个十分精致的石雕小鸟,连纤细绒毛都丝丝分明!

        “如新婴,初以血啖之,此物将至死忠贞与你。”忧寒依法将血喂给石鸟。石鸟紧紧咬着他血肉,就像渴了几千年似的贪婪吮吸着,血光渐渐从体内透出,血肉复活在转瞬间完成,翅羽鲜活!

        吮饱白羽长尾的小鸟抬起头,骨碌着漆黑小眼珠,知晓人事似的,朝忧寒点点下头。然后朝高旷地方一蹿飞起,带起黑色风息,小小身子在风息中扭动,仿佛努力挣脱万千束缚,霍的随风展成了一个巨大歃血凶猛翼兽!

        翼兽低头敛息,像个邀宠的宠物。忧寒迟疑着,伸手抚摸着它额顶,湿透了眼眶:“恩师,这便是你给我的惊喜吧!”

        他抱着翼兽的脖颈痛哭起来,哭声穿过清冷宫殿,在浮云上飘荡……

        他用他的死为他插上了一双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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