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思越人 壹
“说了多少次不要睡觉的时候给我打电话。”
沈白还没看见人，就听着他骂骂咧咧的闯进来。
“你以为我乐意啊。”沈白甩给他一个白眼，头也不回的往雅间走。“快点着，客人还等着呢。”
“那是你客人又不是我客人。”秦洺这么说着，但还是快步跟进来。
房间装饰的很是雅致，然而秦铭早已习惯。绕过屏风，但看见桌前的老者。秦洺说不上阅人无数，但这些年里，他还是学到了些东西。
老人虽是悠悠品着清茶，但秦铭依旧看出他眉宇间的焦急。可他并不在意，每一个来这里的人，都有各自的故事，也都有各自的情绪。焦急的，淡然的，愤怒的，伤悲的，又有什么关系。
“你好。”老人放下茶盏，站起身来。向着秦洺微微点头。
“您好，秦洺。”秦洺也不客气，坐在他对面。沈白也跟着坐下。
“我想，沈先生已经说明了我的来意。”
“没有。”斩钉截忒的回答他。老者似乎有些诧异的看着沈白，他还没来得及解释。秦洺便接着说“每个来这里的人，不都是为了同样的事情么。”
“没错，我想要回我的记忆。”
“那这里的规矩，您可知道。”秦洺推了推眼镜，复而再看过去。
“既然能来，自然知道的。”老人言语的不紧不慢，刚来时的焦虑已经平息。
“那你能给我什么呢。”
“我的命。”老人轻轻抿了口茶，似乎说的并不是件很重要的事。
“那看来您还是不懂我的规矩，我这里什么都收，唯独不收命。换一个吧。”
老人不再言语，只是低头看着杯里的热水。水中浮现的是一个白发苍苍的面孔。
“那算了，我没什么可以给你的了。”
“明日再来吧，我会带着你的记忆一起来。”秦洺似乎突然转了念想。
“那——”
“我说了，我不要别人的命。”边说边站了起来，准备离开。
“那你要什么。”老人不解，也急忙站起来。
“再说吧。”
“所以你究竟想要什么。”
老人走后，沈白侧耳问他。
“我想要什么。”秦铭把他往一边推了推，不让他凑自己那么近。“我啊，我想要的你又给不了。”
“你要的东西啊，能给我也不给。”
“你歇着吧，我先回去了。”
“喂，不吃了饭再走么。”
“出去！出去！真是颗榆木脑袋。”先生大力推搡着他出门，屋里的学童们咯咯笑着。被推出去的孩子也不言语。直直站在门口，眼睛直直盯着地面。先生“砰”的一声关了门，他又是伫立许久，这才离了去。
他也并未走远，就到旁边一棵榆树下坐着。从这里还能听见屋内的读书声，他的离开除去霎时间的哄堂大笑，并未留下什么其他的东西。
院子里有好多树，可他还是最喜欢这棵榆树。他离着屋子近，树荫也足够大，时间久了，甚至有了亲近感。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被赶了出来。在树的阴影下，背靠着树干坐下，听着风吹过树叶的声音，自己静悄悄的看着书。
这是一个和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的一天，而转眼间却又变得不一样。
“你又在这里啊。”
即使到现在，他依旧记得那个炎热的午后，也依旧能记得那个声音——稚嫩而清甜。
映入眼的是个小姑娘，额前的刘海在眼前留下细细碎碎的阴影。浅浅的梨涡，和她胸前翠绿色的璎珞。这些他都记得。即使过了这么久。
“我总是在这里见到你诶。”
“你是谁。”沙哑的声音从他口中出来，他甚至感觉自己是不是已经太久没说话，还是因为见到她。
“我啊，让我想想。”她也学着他的样子，靠着身后的树坐了下来。
怎的还要想想。“你没有名字么——”
“你知道后面这是什么树么。”小姑娘狡黠的笑了笑。
“榆树啊。”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问。
“那你叫我阿榆吧。”
“啊？”
“那你呢。”
“白苎。”
“白苎，白苎。白苎新袍入嫩凉。春蚕食叶响回廊，禹门已准桃花浪，月殿先收桂子香。”小姑娘咯咯笑着。抬起头伸手挡住从树叶间隙中落下的阳光。
“嗯。”
“那你将来也要考取功名么。”
“嗯。”
“你那么笨。”
“嗯。”
“怎么不反驳呢。”
“因为是真的啊。先生嫌我笨把我赶出来，还说我榆木脑袋。”
“榆木怎么了。榆木怎么了。”小姑娘嘟着嘴叫嚷着。“他们讲的我也都懂啊。”
“你都知道？”
“我当然知道，要不我来教你吧。”刚才还满满的不悦，转眼又变的神采奕奕。
“你教我？”白苎听的不可思议，竟然一个小姑娘。
“啊，今天不行了。出来太久了。明天你要是还被赶出来，我再来吧。”一边说着，她一边站起身。弯腰拍了拍裙角的土。“我走啦。”
“你明天还会来么。”
“我每天都来啊。”阿榆一边往远跑，一边回头向他喊到。
果然第二天，白苎又被赶了出来，阿榆也如期而至。
“嘿，呆子。你又在啊。”
“嗯。”
而这一天，阿榆都在陪着他看着那书上密密麻麻的小字。
“啊——这么久了，还没背会么。”
“啊——背错了背错了。不是这样。”
“啊——真是个呆子。”
即使是这样，阿榆还是这样一边一边教他。
“你累了么。”白苎看她揉了揉眼睛。“累了就歇会儿吧。”
“歇什么歇，你背会了么。”小姑娘瞪着眼睛看他。
“我是说你累了。”
“我没有。”阿榆唰的把头扭回去。但又止不住的揉了揉头。“好像是出来太久了。”
“要回去了么。”
“嗯。。”
“明天还来么？”
“来。”
时间就这么一天一天的过呀过，阿榆就这么一天天陪着他。有时候他也不会被赶出来，阿榆便也不会来。
“怎么还是这么笨。”
“嗯。”
“没事没事。我们继续。”阿榆看着他落寞的神情，赶紧换了语气。
“你为什么要考功名啊。”白苎一边背着书，阿榆突然问他。
“为什么？”白苎歪着头想了想，又觉得自己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为了——赚钱吧。”
“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不知道。”
白苎没有看到阿榆微微发怔的表情。
“是么。”阿榆浅浅笑了笑
“我要回去了。声音一如往昔的爽朗干脆。
“今天这么早？”
白苎看看的天色，感觉还很早。书堂里也没有要下课的意思。
“嗯。”
“对了，我快要走了。明天送个礼物给你吧。”
“你要去哪。”
“哪也不去。”
“那为什么——”
“问那么多干嘛，书背会了么。明天还在这棵树下等我吧。”
“那你——”
“那你还会回来么。”白苎盯着他很认真的在问。
“会啊。我家在这里。”
“那就好。”
“啊，阿榆——”
“又干嘛。”
“你穿绿色很好看。”
“是。。是么。”
乡村的夜晚很美，星星很多。女孩的身影隐没在夜色下，绿色的纱裙在风中微微荡着。
“你这样做——”苍老的声音从房檐下传来。
“我知道我知道。”小姑娘不耐烦的点着头。
“你才刚化成人形。”
“无所谓啦。”
“是我们欠他的，不是你。”
“谁还不是还呢。”女孩挽了挽发髻，长叹出声。
“真是棵榆木。”
“榆木怎么了。”小姑娘不满的叫嚷起来。“你说他为什么要考取功名呢。”
“谁知道呢，许是与他父亲一样吧。”
“国泰民安？”
“也许吧。”
“那他以后或许也会后悔吧。”
两相沉默。
往事历历在目。
“那你教书又是为了什么。”
“闲着也是闲着，反正老夫命不久矣。”苍老声音微微有了些许动容。
“他若是问起，就说我回家了。”
“知道了。快回去吧”
白苎第二天在树下等了他整整一天，阿榆也没有出现。
“柳先生，阿榆去哪了。”
“阿榆？”
“就是那个每天在外面的女孩子。”
“她啊，她回家了。你进来上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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