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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尨丹最近一次见到帝休,是在南天书院,那时南天牧场新回来一批马,他正要一匹好马,便预备去瞧瞧,鬼使神差地绕到此地,书院难得天气好,日头明亮,湛蓝的天上飘着几朵丝缕状的白云,帝休当时坐在慎行殿正庭院中的一棵石榴树下看书,穿一身净白的学子服,长头发未曾系,松松散散的搭在肩上,身上落了几朵鲜红的石榴花,她看书看得专注,尨丹在云头上看她也看得出神,多年未见,她好像瘦了些,白了些,气质更显稳重,不再像从前那样只是一个懵懂的小姑娘,或许近些年来修行得当,她仙气也添了些,倒比当初初见时更像是一个正儿八经的神女,他想下去打个招呼,或问问她在此地如何,正犹豫间,旁边忽窜出来一人,半路忽化做狐狸模样去抢她的书,又换回人形,大大咧咧立在她跟前,笑嘻嘻地跟她聊起来,她似乎很有兴趣,把书一合,认真的听着,许是说到好笑的地方,她爽朗的笑,那笑声穿过云层,定定落在他的耳中,他耳中一动,心里一酸,转身便走了,老实说,他对她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情,但她那样与旁人谈笑,他竟受不得。

        一念起,一念灭。

        他此回来纯为公事,是为着询问当年求生毒的事,并不是因为私心,但见前方浓云滚滚,他加快脚步。

        帝休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同,但被夫子抽出来背书的概率实在让她不得不觉得自己与众不同,且想着是否自己什么时候和这夫子结下了什么梁子,有时候为了背书一连几日不眠不休,饭菜都是别人送到跟前,喂猪似的,真是让她活得好没有心劲儿,但为仙者当心胸宽阔,这些都不算什么,心中的愤慨纠结才最是磨人。

        南天书院是当年第一二辈神仙所建,这里至思过崖头的数十里方圆每隔一段距离便立着一道石碑,直直的插在海中,上刻着远古时候的禁制,附远古仙法,就是为着困住这里头的人,非玉帝口令或通此仙法的人不能打开,如今他们在这里,说是修行学习,其实真和坐牢一样。虽然似如今这般无人问津倒也能若无其事的生活,但想起来时心里难免气闷,又觉外面神仙尤其望舒等几人实在太没人性,背功课之余又要在心里将他们骂上几遍,溜出去的法子规划了一遍又一遍,又觉到底不是个长远的打算,又搁置下来。

        一日晨起,南天真海的海平面上破天荒升起一轮红太阳,橙红的光泽在海面上遍洒黄金,这景象在南天真海实属稀有,帝休等从预正院蜂拥出来恰碰上这等美景,便在院中墙头蹲着看了一会,一个个饱足了眼福,等到早课时间结束,又一个个踏着太阳光冲向饭堂,饭堂的师傅们摆饭准时,帝休等一进门,便像饿虎扑食一般扒在桌子上开吃,今日早起夫子突发奇想,让他们打磨肉身,一令把早课免了,让他们在预正院外的空地上打了一早上拳,如今累得个个浑身酸痛,饭堂里抱怨声连连,众人正连吃带说,忽闻外面一声巨响,声线如铁锯,十分刺耳,众人耳中难受,都放下手中吃食,透过窗子向外看去,道:“什么情况?”

        饭堂门外除吊脚桥外便是悬崖,下面是无垠海水,如今海水上涨,竟也比悬崖矮不了几丈,忽闻一声咆哮,海上升起一个龙首怪物,海水哗哗从它身上落下来,在崖边的神仙只觉有东西滴到脸上来,伸手一摸,甚是粘腻,如同臭腐的猪油,众仙慌的退散,那怪物又一声咆哮,眼中厉光一闪,举爪朝他们抓来。

        小狐狸忙道:“快,快摆阵!”

        众仙如梦方醒,慌忙拿出法器,不弱的法力化成光一道一道打在怪物身上,却如同打进一滩软泥,丝毫激不起一点没有。

        帝休边驾驭法器边看那怪物,只见它右脸上有一道长长的疤痕,暗红色的纹路如蜈蚣般盘根错节扎在脸上,它双眼浑浊,中间一个极细小的瞳仁,察觉帝休看它,眼中忽然一变,数道爪刃忽朝帝休攻来。

        旁边的高阳君忽然道:“哥哥……”声音轻轻的,像是低语,又像在出神。

        帝休一面闪躲,一面回头看一眼高阳君,只见她痴痴的,眼睛直愣愣盯着那怪物,那怪物闻声,带伤疤的那半边脸似乎升起一丝笑,帝休心中一颤,心道不好,忙甩出一道法印,阻住那怪物去拢高阳的利爪,一面从怀中抽出护身短剑,意欲借法宝之力增大法阵威力,好将它困在其中,可哪有那么容易,同窗们不断被攻击,法阵的威力忽大忽小,帝休见高阳越走越近,忙道:“崇绬,看着点高阳!”

        崇绬本来一心用阵,如今听得提醒,忙回头一望,只见高阳正逐渐走出法阵,朝那怪物走去,慌忙之中,崇绬现出原形,一只高大的纯白狐狸,在阳光下遍体生辉,比之人形大了许多,只见他长长的尾巴一闪,远远地将高阳一卷,捞在近旁,变成兽形的崇绬行动更加方便,法力比之平常也大了许多,法阵渐被催紧,那怪物仿佛痛极,忽然嘶嚎。

        众仙一看有戏,使出吃奶的力气运作法阵,只待片刻阵成,怪物此生便别想出来,法阵中央猛地一亮,法印又猛地一黯,阵列中,小狐狸一声闷哼,高大的狐形身躯忽然倒下,血迹渐从身子底下渗出来,众仙一愣,只见旁边高阳手握一把钢刀,刀刃猩红,刀背上的鳄鱼牙环上全是淋漓的血肉。

        众仙大惊,慌忙施法抵挡,周遭妖力愈盛,间或有渠氏仙法夹杂其中,众仙腹背受敌,痛苦不堪,忽然眼前一黑,只觉自己仿佛忽陷进了阴间一般,周围凉气飕飕的,有阵阵阴风刮过,只有帝休一人例外,她一层琉璃般的法障后,窝在角落里一团白绵的东西中。

        她睁开眼,周围茫茫一片,地面上是碎落的花瓣,她朝四周看看,看不见众同窗踪影,地上没有半点行迹,只有一地雪白,一地花屑,帝休爬起来。

        花屑缓缓被轻风吹起,铺开一条道路,直通往琉璃障子,此地忽然风起云涌,飞花漫天,帝休沿路走过去,琉璃障子上晕出一张煞白的脸,帝休一愣,道:“父……亲?”

        那人目光柔和,令帝休心里一暖,又觉别扭,只见他伸出手,温柔对帝休道:“休儿,过来。”

        帝休没忍住走了过去,那人拉起她的手,丝丝缕缕的凉意自手心里传来,帝休在这幻境中恍惚,忽觉不对,一把挣开手,慌忙向后退去,那人脸上的笑未得收及,便面色大变,身体中刮出无数刀刃,利刃刮割过帝休身体,一瞬间满身刀伤,遍身是血,她眼中都是血,看向那人,半晌,艰难道:“将军,回头是岸……”

        那个狰狞的蜈蚣伤口终于缓缓爬上那人脸颊,许是被戳中心头痛事,他气急,一把捏住帝休仙脉,冷冷一笑道:“小杂种,你配教训我?”

        帝休闷哼一声,恍惚中听得那人声音,道:“你爹爹那么有能耐,还不是败了,我穿上他的铠甲,拿着他的宝印,披上他的皮,你看得出分毫差距吗,我做将军不见得会做的比他差……”帝休一面觉得这人变态,一面被他的法术折磨的痛苦难耐,一会如同被放在火炉里闷烧,一会又如同掉进冰窖,半晌,那人忽停了咒子,一手捏起帝休下巴,研究似的打量帝休,唇角挑着一丝笑,道,“其实我倒不必这么利索的杀你,若是废了你这一身仙骨,再拿你的皮囊去给荒暝们去用,不是好玩很多?”

        凉意渐渐向上蔓延,如长蛇般攀过帝休脚骨,小腿,一点点蔓延刺破她的皮肉,刺进她的骨头,然后沿着骨髓向上一搅……帝休只觉痛彻心扉,不由惨叫,腿骨处如同石碾轧过,又有铁刺穿过,那人却笑起来,又伸手去撩起她耳侧头发,仿佛这副皮囊已经在他手中,帝休听着他笑,只觉恶心,忍痛咬牙悄悄祭出短剑,猛往前一刺,短剑噗的一声扎进那人胸膛,帝休紧念苍华密语,短剑上忽生出无数枝枝节节攀至那人心口,帝休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只记得幻境之中忽然遍天飞雪,掩去一地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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