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开学日
雄性生物好多。
个子好高。
个子这麽高，感觉清新的上层空气都被吸光了。
君野弥生端着一脸淡定的表情，看着身前汹涌的人群（雄性为主），又回头望了一下身後同样庞大的人海（雌性为主），内心尴尬无比。
……这万恶的分班表格，就不能改用A0纸张和36号字体吗？
──以上，是身陷秀德高校全体学生群里、进退不得的君野弥生唯一的想法。
哇塞，场面真壮观。
高尾和成站在礼堂外的台阶上，眺望着告示板前的人山人海，一脸赞叹。
今天是秀德高校的开学式，而在典礼结束後，当然就是混乱的「抢先看分班结果」了。告示板前呈现一种可以称之为「楚河汉界」的震撼现象；前方大部分是身高上占优势的男生，以及少数比较高挑或者灵活的女生，後方则大多由挤不到前方的女生占据。
高尾摸着下巴，正在考虑该钻进人海里、还是等人群散开一点再看（和哥表示，他身手灵活，在一片人头里抢看分班表啥的，妥妥哒小菜一碟！但是挤来挤去的好麻烦＝︿＝），视线却在不经意间被一颗脑袋吸引过去。
这年头，和他一样保持着天生黑发的好学生真的是太少了！看那女生束在脑门後的马尾辫，乳齿朴素的发型、乳齿朴素的发色，在这个年代简直是稀有动物！
被一时的好奇心驱动，高尾往旁边走了几步想把对方的样貌看得清楚一点。
──咦，是美女欸。
高尾有点惊讶地睁大了双眼，兴致盎然地打量起女生的侧脸。
脸部轮廓分明、肤色白皙、五官清秀端正，浏海整齐地用发夹别在耳边。在一片喧嚣中，她脸色平静，但那漂亮的浅金色眸子里却浮现着尴尬之色──尴尬？
高尾一怔，视线从她身上移开，扫过她身边的人群後，灰眸中闪过一丝了然。
这女生的身高目测在一六零左右，在女生中并不算矮，因此造成了眼前的尴尬景况──刚好能站在女生群前方、但挤不进凶残的男生堆中，於是卡在两群人中进退不得，连想等人群稍为散开、然後再回来也做不到。
高尾沉思了三秒，迈开脚步。
为美女服务是每一个良好公民滴责任！
──如是想，因一时贪恋美色……不对，心血来潮乐於助人的高尾和成同学，头也不回地栽进了「君野弥生」这个无底深坑内，以稳定的节奏一步步下陷。
君野弥生很烦恼。
就在她开始担心自己会一直被困在人潮中、直至其他学生们彻底散去时，就感觉到右肩被拍了一下。
「你好～」只见一个比她高出大半个头的黑发男生，正笑眯眯地望着她，眼里唇边尽是跳脱的笑意。
君野神色一怔，点了点头致意。
「……您好。」出於礼貌，君野温声回答，然後安静地等待对方开口。
打扮朴素、姿容端丽、彬彬有礼，简直是现代好学生的形象写照──高尾的笑容加深了点，打了个手势示意身边的人群。
「你好像挤不到前面去，要我帮你看吗？」
君野看了看分班板前的人群，丝毫没有散开的趋势，权衡两秒之後，果断接受。「那就麻烦您了，我叫君野弥生，一年级生。」
「您」……这年头真的还有以敬语为日常用语的高中生吗？
高尾在内心囧了囧，然後在君野敬佩的目光下，凭藉灵活的身手三两下就窜到告示板前。
到底是怎麽做到的？明明个子也不小，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软骨功，能前後左右随意扭动以钻过人与人之间的空隙──等等，画风变了。
在前後不足三分钟的时间里，那个男生就晃回了自己跟前。君野还没来得及开口，手腕就被隔着衣袖抓起了。
「这里太挤了，我带你出去再说！」一片嘈杂的人声里，他抬高了声调。
见她点了点头，他回过身，开始拉着她在人群中穿插，几秒间就脱离了那片让人呼吸不顺的区域。
……他们真的出身同一物种吗？即使算上男女先天的分别和各种因素，这身体条件上的差异也太不科学了！君野略郁闷。
高尾拉着她走到离人群稍远的地方，然後松开她的手腕，转过身面向她。
「君野弥生是吧？我看到了哦，一年五组！」高尾乐呵呵地说。
在高尾和成看来，君野弥生的身段其实纤瘦得有点单薄，校服略有些宽松，但穿法非常规矩，身上既没带甚麽饰品，也不像很多时下的女生那样改短了裙摆。衬衫的钮扣一直扣到顶端，连锁骨都没露出半点；以身高来说，比例相当修长的双腿被包覆在不透光的黑色裤袜里。
毫不夸张地说，真是除了头部和脖子，啊，还有宽大的袖子下半掩的双手之外，半点皮肤都没露；加上君野背着的、是在女生间相当少见的双肩带式书包，简直是「规矩朴素」的佼佼者。
在二十一世纪的潮流之都东京，绝·壁是濒临绝种动物！
高尾在内心惊叹。
自然禁欲系美女啊！
高尾打量君野的同时，对方自然也在打量他。黑发、灰眸，脸长得还不错、算是一枚清秀型的男生，虽然嘻皮笑脸吊儿郎当，但是眼神意外地高智商的样子（甚麽鬼描述）。
以他刚才的表现来说，性格上应该算是个自来熟；身形看似瘦削，但似乎挺结实，非常有可能是运动部的部员──君野弥生双眼扫过他肩上的运动包，心里越加肯定；她敛下浅金瞳眸，心下无由来生出一点回避。
「谢谢您帮我看分班表──」君野客气的话顿了顿，想起自己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高尾，我叫高尾和成。」对方马上意识到她的问题，满脸笑容地自报家门，伸出右手。「我也是一年五组的，今後一年间我们就是同班同学了，请多指教～」
「……不，我才是，请多多指教。」君野也伸出右手和他握了握，她看着高尾脸上那大大的笑容……为甚麽她觉得这张笑脸有点微妙的欠揍？难道是错觉？
──如是想，决定无视自己一瞬间直觉的君野弥生同学，丝毫没有发觉，身周有一张名为「高尾和成」的网，极为缓慢地，一点点收紧。
班级同一个的话，也就没有分开走的理由了；君野虽然隐隐觉得，高尾的性格似乎和自己不大对盘，但是如果特意撇下对方……貌似很失礼。她的脑中开始浮现诸如「要跟刚刚才认识的人由礼堂走到教室会不会没话说很尴尬」、「一年五组的教室到底有多远」之类的念头。
事实证明，她的担心完全是多馀的。
君野弥生，十五岁，秀德高校一年级新生，在开学日上，见识到何谓「自来熟统治世界」。
由礼堂到一年五组、那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路上，高尾用非常自然娴熟的态度，和除她以外的三女五男搭上了话，初步混了个熟脸。
……不得不说这也是一种才能了。
君野走在高尾以及被他友好地（搭讪）拉拢过来的几人旁边，内心无比微妙。
该说这果然是个看脸的世界吗？
这种微妙的心情一直维持到他们走到教室前、鱼贯进入才消褪了一点。
开学头一天，大家的座位都是随便挑的，等班导到了再重新编排。君野环视了一下教室，按自己的身高挑了一个中排的位置；才刚坐下，就听见左边传来精神满满（……）的声音。
「唷，又见面了！」坐在君野左边的高尾，元气满点地（二度）打招呼。
「……你好。」君野略心塞。
他们认识不到十分钟，对方明明跟她无怨无仇，为甚麽刚才那种欠揍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了？
双手总好像有种蠢蠢欲动的感觉。
不行，要忍住、要忍住。
「来，君野同学是吧？再说一次，我是高尾和成，这是绿间真太郎！」高尾不知道是没注意到、还是直接无视了君野略僵的脸色，充当起中介人的角色，向她介绍自己身後的另一个男生。
君野侧过身子，快速而隐晦地打量起面前的男生。
首先攫获视线的，是对方那一头绿油油（……）的短发，颜色真不是一般的醒目；剪碎的浏海下，是一双碧色的眸子。五官几乎可以用精致来形容、肤色也偏白，但胜在脸部棱角分明、眉目英挺，一点也不女气。
虽然因为坐着而看不太清楚，但是肩宽臂长，看得出骨架不小、身材应该也挺修长；立领外套的扣子一个不漏地一直扣到最顶端，是和她自己不相伯仲的规矩穿法。君野的视线掠过他书桌下长得夸张的双腿、脚边的运动包──
得，又是一个运动部的。
对方的脸色有点难看，君野估计大概是被高尾缠得烦了──这人似乎是他们从礼堂走到教室的路上，被搭（讪）话的其中一人，不过彼时她正身陷「卧槽这自来熟统治世界的节奏」的震撼中，没有仔细留意。现在回想起来，对方的身高目测似乎超过一百八十五公分。
抿了抿唇，君野弥生率先开口打招呼。「君野弥生，初次见面，请多多指教。」
「绿间真太郎，请多多指教。」绿间纵使对高尾再不满，也不至於迁怒君野，秉持着风度回应。
她点了点头致意，正准备转过身坐好，视线却被另一件东西吸引过去──绿间的左手，被层层叠叠的绷带包着。包着也就算了，对於刚认识的人来说，贸然打听对方的伤势不是关心，而是失礼；重点是，那只左手捧着的东西。
……卫、卫生棉？上面还放了一卷透明胶带？这什麽神奇的组合？
君野缓慢地眨了眨眼睛，确定自己没看错。
……她该去看看眼科了。
绿间真太郎表示，一大早起来收看《晨间占卜》，发现巨蟹座的运势不怎麽样，本日幸运物还是卫、卫生棉甚麽的，真心累不爱。
「今天的蟹蟹们要小心啰！占卜结果显示运势排名靠近末位，一整天都会有些心烦的事情，可能会不太顺心喔！另外，巨蟹座今天的运势和天蝎座有些相冲，碰上的话可能会吃点小亏，但是和双鱼座相性很好，如果有双鱼座的朋友的话，可以尽量和对方待在一起！为了缓冲运势，今天是难得的双幸运物，请谨记随身携带。今天巨蟹座的幸运物是卫生棉和透明胶带！」
……绿间还记得今天早上被幸运物内容呛得几乎喷饭的感觉。
透明胶带倒是还好说，《晨间占卜》的幸运物内容向来无厘头，但卫、卫生棉如此破廉耻的还是头一遭。
以往只试过弄不到幸运物，还没出现过有幸运物、却不怎麽想带的情况，他的脑回路瞬间陷入了「该忍着耻辱向母亲开口索取还是索性不带幸运物呢还是索性不带呢还是索性不带呢」的循环之中。
经过激烈的内心挣扎後，绿间最终屈服於《晨间占卜》的淫威（？）之下，决定贯彻「尽人事、听天命」的人生座右铭。
於是，他一路上接收了无数个「这少年是没脑子没节操还是没下限」、「大好少年就这麽糟蹋了」之类的眼神，听了无数段「妈妈那个大哥哥为甚麽拿着只在厕所里见过的东西」、「嘘，不可以看！」之类的对话。
命运女神是不会眷顾一点试炼都通过不了的人的。
历尽艰辛到达新学校的绿间君，右手紧握成拳，左掌依然稳稳地托着那包母亲顶着忧心忡忡的眼神递给他、颜色粉红粉红、包装完整的「高洁丝·亲肤棉面·纤巧护翼日用」，上面还放了一卷透明胶带（连胶带座）。
……绿间一点都不想明白那些莫名其妙的形容词到底是在形容甚麽。
苦逼的绿间童鞋顶着各方视线熬过了开学式，凭藉过人的身高和体格在分班板前抢先看到了自己的班级，然後在走向教室的路上，被一个嘻皮笑脸的自来熟男生──是叫高尾来着──缠上了。
那魂淡大大咧咧地走到他前面的位置，一屁股坐下。
绿间真太郎的脸色顿时更臭了。
下一刻，高尾笑眯眯地和他右边的女生打起了招呼。
从那女生诧异的脸色和他们之间的对话判断，明显是之前已经见过面了。看着那个女生略僵的表情，绿间突然生出一股「啊啊我不是唯一一个被这混蛋缠上的」的深深欣慰感──打住，幸灾乐祸是不对的。
绿间走神间，高尾就自作主张地替他们介绍起来。
万幸的是这女生看起来是个靠谱的，与一直盯着卫生棉（一点也不含蓄地）忍笑的反面例子·高尾和成，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君野看见他手上的卫生棉与胶带──不过估计多半是卫生棉──後，虽然短暂地露出了惊愕的神情，却很快就收了回去，点头致意并准备重新坐好；这不经意间的体贴，让绿间心里对这位女同学的评价一下子上升了不少。
这麽一想，绿间把手里的卫生棉放在桌上，伸手托了托眼镜。「君野同学，你是甚麽星座的？」
君野怔了怔，对话题的转换明显有点反应不过来。
「应该……是双鱼座的。」星座？她的视线划过绿间摆在桌上、厚厚的《十二星座运势全解》，不禁囧囧有神。
……这东西现在有流行到连男生都这麽关注吗？
绿间还来不及说甚麽，一旁津津有味地看了半天的高尾就欢脱地加入了对话。
「我是天蝎座的！绿间对星座感兴趣啊？」
绿间的脸色一下子黑成了炭，「哼」了一声不再理会他们。
新生们陆陆续续到达教室，座位亦渐渐被坐满。不久，一个看起来二十六、七岁左右的男人拿着点名簿走进了教室，学生们逐渐安静下来；君野松了一口气，向前端坐好，不再望向高尾或绿间。
一年五组的班导十分年轻，看起来大学毕业也就是这两三年的事，却一脸无精打采、微驼着背，黑发乱翘翘的、着装有些凌乱，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颓废大叔味儿。
「大家早──」班导极其随意地打了个招呼，还在一众学生的傻眼下打了个哈欠。
「我是你们的班级主任小岛明光，负责的科目是数学和物理，接下来一年请多指教──好，现在点名，被点到的人站起来自我介绍。开始，第一个，安室──」
如此敷衍，啊不，有效率的开头，让被点到名字的安室同学吓了一跳，站起来磕巴了半天，花了足足五分钟才做好自我介绍。此时，班导开口说道：「反正你们日後都是会认识的，接下来就别再做自我介绍了。点到名字的时候站起来，让大家认个脸就行。下一个──」
这下子，一众学生全成=口=脸了。
学年首次的点名过程中，整个教室除了班导有气无力的声音，安静到诡异的地步。
点名完毕，班导「啪」的一声合上点名簿，拿起一叠纸张。
「那麽，现在发下去的是这个学期的课表，大家不要弄丢啰──还要选一下班长，有谁要自荐或者推荐别人吗？」班导的语气没半点抑扬顿挫，一边声调平板地问，一边发着手里的课表。
教室内一时只剩下纸张传递的轻微「唦唦」声，一年五组的学生们面面相觑。开学第一天，面对着不熟悉的人，大家还是很爱惜脸皮的，无论是推荐他人还是自荐，耻度好像都略高。
班导的视线环视室内一周，似乎毫不意外会出现这种结果，他满不在乎地点了点头，开口道：「好吧，那就随……机抽学号决定。五号和二十三号在哪里？」
等等！老师你刚刚是想说「那就随便挑」吧？全班学生抽了抽嘴角。
在一阵不知道是无言、还是无言、还是无言的沉默後，学号为五号和二十三号的两个男生慢慢站了起来。
「好，五号江原担任班长，二十三号前村担任副班长，就这麽决定了。」班导自顾自点头。「有人对座位不满吗？注意一下会不会被前面的人遮住视线，没有问题的话未来一年就这麽坐了。」
又是一阵沉默，有两个比较娇小的女生举起手，希望能坐得更靠前一点；这点小事也很快过去了，刚才被指名担任正副班长的江原与前村被换到了後排。
班导懒洋洋的视线再次扫过教室内一遍，拿起手边的点名簿，开始往门口走去。
「秀德高校的开学日是不用上课的，下午操场上会有社团招新活动，午休前大家就随意在学校范围内走走，熟悉一下环境吧。」
班导打着哈欠──话说他到底是多累，这都是他打的第几个哈欠了？全班学生的嘴角又再抽了抽──边离开边说道。「你们随意，老师到职员室补──处理点事务。」
补甚麽补！你想说补觉吧！？这下，学生们连眼角都抽上了，直到班导的脚步声完全从外面的走廊上消失了，依旧没有任何人离开座位。
「……班长？」过了一会，一个女生出声问道。「现在怎麽办？」
被叫到的一年五组班长·江原同学是个带着眼镜、身材有些瘦弱、文质彬彬的少年，意外地很有班长相。他沉默了一下，然後站起来。
「总之，既然小岛老师都这麽说了，我们就照做吧。要是有别的老师看见问起……」刚上任五分钟的江原顿了顿，果断道：「那就说是小岛老师的指示！」
……新班长，你腹黑了。全班内心集体吐槽。
江原童鞋身先士卒，以壮烈（？）的气势走出了教室，两个女生在他离开十秒後左右，也站起来朝外走去；以她们为契机，班里的学生陆陆续续走到外面去。
绿间轻哼一声，托了托眼镜，被绷带包着的左手再次捧起那包让人汗颜的卫生棉（和胶带），也站起来往外走。他这麽一站，君野才发现他是真的高得离谱──甚麽超过一百八十五公分，她看是一百九十五都有！
她身旁的高尾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跟着绿间走出去了。
君野内心闪过一丝对绿间的同情──看得出来，绿间和她一样，都不怎麽擅长应付高尾这种圆滑又厚脸皮的类型。
但这个念头也只是在她脑中一闪而过，君野把视线转回桌上的课表，快速地扫过，然後拿起来站直身子，也跟教室里剩下的几个同学走到走廊上。
──总之，就按照课表上写的，先把上课会用到的教室都走一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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