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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姬子皙


姬子地眼瞅着面前从船上轻松跃下的青年,身姿英挺,器宇轩昂。一股恼恨之意不由“腾”的涌了上来:该死,十年没见,这个小马夫竟比他那个死鬼哥哥还要碍眼!哼,早晚爷再点一把火,将你也烧个精光!

        鹿郢看着眼前面色不善的这个人,尤其是那双恶意满满的眼,不禁洒然一笑、心里暗存:还是只长个子不长脑子啊。呵,个子也没长多少!

        “越国鹿郢见过两位公子,有礼了。”

        韩子咎还了一礼:“鹿郢兄有礼了,素未谋面,早闻兄台美名,久仰了!”

        “哼,子咎兄何必对个小马夫客气,有些人,就只配用鞭子伺候。”姬子地傲然道,他身后带的随从都跟着轰然大笑起来。

        鹿郢与公子咎两人则不动声色的沉默着。

        姬子地见他们二人都不买账,顿觉无趣。伸了伸脖子,朝船的方向抬起了下巴:“怎么,还不见你送的美人下船,一个乡下丫头好大的架子。”

        鹿郢微微一笑:“舍妹尚且年幼,况男女有别,待吴王召见时自会与公子见礼。”

        “哼,草窝里的麻雀居然也摆什么凤凰架子?出一个当了宠妃也就罢了,怎的,还想送一个来当我吴国未来的王后?这不是懒□□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吗?”说完,得意的看了看众人。

        可惜,这次连他带的侍从都不敢笑了。姬子地瞅着他们一脸尴尬的神色突然晃过神来:奶奶的,忘了母妃也是越国草窝里出来的人了。我呸,什么草窝?

        他忍不住恼羞成怒:“呸,少在爷面前摆架子!立马滚下来让爷过过眼,别随便弄个丑八怪就想往我吴国塞!”

        鹿郢见他耍横,不急不恼道:“此次鹿郢与舍妹来拜见吴王,乃是奉父王之命与吴国和亲而来,无论他日吴王定下的和亲对象是太子友殿下还是公子皙,舍妹此时都不便与公子见礼,还望公子体谅一二。”

        姬子地怒道:“少拿太子和老三来压我,老子要是看上了,抬回家做个暖床的丫头,他们也得受着。”

        随从见他被鹿郢激的口不择言起来,皆不敢出声。韩子咎一看势头不妙,连忙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子地兄又何必与一女子过不去,得月楼的酒席为兄期待已久,走吧,凉了就不好了。”

        姬子地摆摆手:“你别管,今日,本公子还就是要见识见识,看看这只想飞上枝头当凤凰的麻雀到底有多金贵!”

        韩子咎见他实在冥顽不灵,只好退到一边,对鹿郢投了一个无奈的眼色。

        鹿郢对他微微颔首,以示谢意。他对着姬子地道:“时辰不早,还请公子不要为难在下。”

        姬子地看着始终不温不火的鹿郢,明明低人一等的语气,却在言谈举止中透出一股傲气,又偏偏让人抓不住把柄,他的火更大了。“叫你下来,你就下来,啰嗦什么!再不下来,爷我带人上船去抢了,到时候,别自找难看!”

        正在此时,一把清冽的声音忽然在众人身后响起:“哦?难怪二王兄一大早急匆匆的跑出了宫。子皙不知,王兄原来是抢亲来了?”

        鹿郢与众人顺着声音向后望去,只见一男子正从容的自马车上走下来,早秋的晨光静静的洒在男子身上。

        鹿郢的心中忽然浮现出这样一句:“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船上的无韵听到岸上男子的声音,心中泛起一丝疑云:“这个声音我在哪里听过,莫非此人是我曾经见过的人?”

        岐雨听到了她的喃喃自语,好奇的问道:“姐姐认识说话的人?他的声音可真好听!”

        无韵微微皱眉道:“嗯,是有些耳熟。”

        适才岸上的对话一字不漏的传到了船舱里,岐雨一直紧紧的攥着拳头,觉得自己的肺都要被气炸了:“好像又是吴国的一个什么公子。哼,声音好听也是白搭,姓吴的没一个好东西!那个什么姬子地真是个混账,他的弟弟肯定也不是什么好鸟,嗯,这叫什么来着?啊哦,蛇鼠一窝!”她小声的骂道。

        “噗!”芽儿忍不住笑出声来,吓得她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岐雨小姐你真逗,他们不姓吴,吴是他们的国号。他们姓姬,跟周天子一个姓,祖上是周王室的王室宗亲。”

        岐雨用手比划着,再次挥了挥自己的小拳头:“管他姓什么,最好别让我遇上,见一个,打一个;见一对,打一双!”

        芽儿捂着嘴笑,也挥了挥自己的小拳头。无韵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用手指指了指外面。两人立马停止了小动作,认真的倾听起外面的动静来。

        岸上的姬子地突然听到后面传来的这个声音,禁不住脊背发凉:“老三,你怎么来了?”

        说来也怪,这个弟弟明明比自己还小了一岁,姬子地却打小就怵他。自他懂事起,两人的数次交锋,就只有自己栽跟头的份。如今长大,两人更是没法比了。

        父王几度想废太子而立子皙,都被他断然拒绝。说什么不愿见到亲兄弟反目成仇啦,他自己闲云野鹤惯了,不爱被这些琐事干扰啦。最可恶的是,有他在,父王的眼里永远看不到自己。别看这个家伙笑起来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阴起来比太子友可是难对付多了,连母亲郑妃都一再警告自己不可以轻易把他惹毛了。

        想到这儿,他的笑容咧得更大了一些:“二哥这不是替你和太子先把把关吗?呐,你来了,自己亲自看看吧。”

        姬子皙没有理他,径直走到鹿郢和韩子咎面前深施一礼道:“二哥无状,招待不周,子皙在此代他向二位致歉了,还望二位兄台海涵。”

        鹿、韩二人赶忙还礼:“公子(子皙)客气了。”

        “如蒙不弃,请越太子同子咎兄一样唤我子皙吧。”

        鹿郢忙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子皙转向韩子咎笑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子咎兄,你我好久不见,今日真是有缘了。”

        子咎玩笑道:“哦?子皙原来不是为了接我而来,倒真真叫为兄伤心了。”

        “哈哈!”

        “哈哈!”

        姬子地腆着脸问道:“三弟,你真不是来接子咎的?”

        子皙冷下脸来:“自然不是,我是奉母妃之命来接越太子和母妃的娘家人。”

        姬子地奇道:“哦?没见到夷光娘娘的娘家人啊?”

        “没见到?”姬子皙嘲讽道:“你不是还打算去抢吗?不就是那只从草窝里飞出来的小麻雀?”

        姬子地偷偷瞄了一眼姬子皙的眼神,明明那么温煦如春的一双眼睛,看向他时竟像是有无数冰晶小剑般刺了过来。

        他的心里打了个激灵:“好三弟,你别再提这茬了,是二哥失言了,我该打该打。回去千万别向两位母妃提起,否则哥哥我又得挨罚了。”这家伙,到底听到了多少?

        姬子皙不再理他,转向鹿、韩二人道:“既然二哥一番盛情,子咎兄随二哥去吧,我随后就到。”

        韩子咎知道他要支开姬子地,怕他在闹事,遂顺水推舟:“那就有劳二公子了。”

        姬子地见子皙给了他个台阶下,也便就坡下驴:“那我们先走了,老三你快点来。”说完,拉着韩子咎痛痛快快的走了。

        鹿郢看着他们扬长而去,暗道:“能屈能伸,看来小瞧他了。”

        姬子皙待他们二人一行离开后,才对鹿郢说道:“太子和王姬先到驿馆安置吧,我带了一辆马车,可让女眷乘坐。”

        鹿郢忙谢道:“不敢劳烦子皙。驿馆已派来马车等在岸边。舍妹是女眷,就不叨扰了。”

        “如此也好。母妃说她甚是思念家乡。只是今日太子和王姬舟车劳顿,就不打扰了。过两日,待太子和王姬将俗务安顿好以后,子皙再来接两位入宫。”

        “如此,请子皙代鹿郢和舍妹谢夷光娘娘,改日定然登门拜访。”

        “好说!”

        鹿郢回头道:“子廉,请王姬下船吧。”

        韩子廉去船上唤出了舱中的三人,芽儿扶着带着帷帽的无韵下了船。

        岐雨好奇的打量着公子皙:乖乖,这世上竟然有长得这样好看的人!

        鹿郢向无韵招了招手,芽儿扶着她走了过来。

        姬子皙看着那如轻云般向他走来的窈窕身影,神情有一瞬间的僵硬。女子行止间虽已明显经过宫廷女官的严格训练,但那份与生俱来的神韵却是无法改变。

        他的面前浮现出澧水边浣纱女子的脸。暗叹一声:该来的还是来了。我早该想到,能让师父他老人家惊为天人的女子,一个小小的苎萝村又怎能同时出两个?

        鹿郢对着子皙拱手道:“子皙公子,这便是舍妹无韵。无韵,来,见过公子皙!”

        无韵走到子皙面前,明明知道帷帽外的人应该看不清自己的脸。可她还是觉得,在这双眼睛的覆盖里,自己那小小的隐秘世界竟然无所遁形。

        “无韵见过公子,多谢公子替无韵解围。”

        “王姬多礼了。”

        “恕无韵冒昧了,以前可曾在哪里见过公子?”

        子皙回避道:“子皙应是未曾有过此等荣幸。”

        无韵轻轻地皱了皱眉心,屈膝施了一礼,便上了早已等候在一侧的马车。

        鹿郢拱手道:“如此,子皙公子,后会有期,告辞!”

        “太子,后会有期,告辞!”

        马车摇摇晃晃的直奔盘门而去。岐雨发现自从上了车,无韵就变得心不在焉,神情间仿佛若有所思,又像是是有什么事情久思不得其解:“姐姐,那个公子皙长得真好看,可惜了,唉!”

        芽儿瞅着故作深沉的岐雨笑道:“岐雨小姐,可惜什么呀?”

        岐雨摇头晃脑的惋惜着:“可惜他姓姬呀,还有那么个混账哥哥姬子地!”

        “不然呢?”

        “不然啊,他也算是歪蒜里头长出棵好葱。”

        “这都什么跟什么呐?不过,他确实也是我见过长得最好的男子,王姬,你说呢?”

        ……

        “姐姐,姐姐……”岐雨摇了摇无韵,“姐姐,你是不是也觉得公子皙好看、见异思迁了?”

        芽儿奇道:“什么见异思迁?”

        “唔,那那,就是姐姐看到比岐雨好看的男子、就不喜欢岐雨了呗。”

        “净胡说!”无韵回过神来:“他是男子,你是女子,怎么能说什么见异思迁呢?”

        岐雨马上自觉改正道:“哦哦,那就是喜新厌旧?”

        “唉!”无韵和芽儿齐齐叹了口气,岐雨的文辞真是无药可救了。

        芽儿也听到了无韵和子皙的对话,好奇的问:“王姬,你以前真的见到过公子皙吗,为什么他不承认呢?”

        无韵摇摇头:“应是没有见过。他那样的人,若是见过一面,又怎么可能轻易忘记呢?只是觉得似曾相识。”

        岐雨知道无韵从记事起就在苎萝村长大。到会稽后她们又时时刻刻在一起,无韵应该是没有见过外男的,编猜测道:“或许是在苎萝村见过相似的人?”

        无韵恍然大悟:“苎萝村,相似的人,噢,想起来了,是凌旭子!”

        岐雨疑道:“凌旭子,我曾听巨子说起过。他应该是个比巨子还老的老头儿吧?他俩又怎么会相像呢?”

        无韵恍然道:“是气息!对,两人的气息,还有说话的语调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她偷偷的松了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个人像是轻易就能将自己看穿、让她有种莫名的压迫感,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现象。

        她对自己说:“这就是了。”

        鹿郢和子廉骑马走在马车前面。刚刚无韵的失态,他们也看在了眼里。

        鹿郢皱眉道:“我记得你曾说过,公子皙在来越国巡游时,曾和凌旭子去拜访过小贤庄,那时他可曾见过王姬?”

        子廉摇摇头:“应是不曾,他前脚去拜访越王,王姬后脚才回来。两人前后相差了半个时辰。”

        鹿郢肯定的说:“妹妹是没有见过他。但他肯定见过妹妹、且一眼入心!”

        子廉大吃一惊:“太子是如何看出来的?”

        鹿郢迟迟没有回答,半响后,子廉才听他低语道:“等你也有了心仪的女子后,就明白了。”

        子廉看到他的神色间闪过一丝黯然,知道不便再问。

        只是,公子皙么?如此风光齐月的人物。他在心里默默的为子柯点了一根蜡。

        鹿郢骑行到了无韵的车窗外道:“芽儿,把帘子打开一条缝。妹妹,你且看,眼前就是盘龙门,与夷哥哥就命丧于此!”

        无韵透过窄窄的帘子缝隙,抬头看向近在眼前的高高门楼,一条金龙昂首盘在柱子顶端。

        “呀!骷髅!”芽儿吓得惊叫了一声。

        果然,金龙的獠牙上高挂着一颗人头,想来因年深日久,变得越发狰狞。

        鹿郢低声问道:“妹妹可知这颗头颅的来历?”

        无韵猜测道:“这就是伍员、伍子胥吧?”

        “不错,想那吴王昏庸至此。怎配做这三万六千顷太湖之主?总有一天,我要将这盘门焚成灰烬,不负当年伍子之言!”

        无韵不错眼的盯着那颗头颅,泪水溢满了无韵的眼眶。

        阿蛮,是你的父亲呢。姐姐等着你,这一天不会很远了。

        岐雨和芽儿看着泪珠沿着无韵的脸颊滑下来,心中不免恻然,泪水也打湿了她们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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