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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孤鸿影


十月严霜,蔓草萎黄。

        简况的卧房里弥漫着一股苦涩的草药味。他躺在榻上,身后倚着两个厚厚的卧枕,已有油尽灯枯之象。

        阿韵和阿蛮这两日来寸步不离阿公左右。子季跪在卧榻旁,身前的几案上堆满了写好的书简。连着两日不眠不休,他的眼里也充满密密的血丝。但他丝毫不敢懈怠,他心里非常清楚,现在师父让他记录的这些话语,都是师父呕心沥血、穷尽毕生之所得。这些书简将会让他和后世的芸芸学子受益无穷。

        简况直起身来道:“子季,众弟子中你为人最为忠厚,子廉最为捷敏。子柯如今深陷困境,但他胸怀鸿鹄、虚怀若谷,再加你们兄弟二人相辅相成,假以时日必成一番大业。为师接下来要说的乃是君王治国之道。子柯于仓促之间被逼上王位,心中必然惶恐。我去后,以他目前的境况,恐无法脱身回来奔丧。你扶我灵柩回楚国兰陵安葬,以守丧为名滞留兰陵、寻机辅佐他左右。到时再将此卷交于他,就说是为师毕生所得,望能有助于他来日成就霸业。”

        子季跪拜:“子季遵命!”说完,肃然端坐几案之后,提笔等候。

        简况微眯了一下双眼,缓缓道:“国者,天下之大器也,重任也。天能生物,不能辨物,地能载人,不能治人。天有其时,地有其才,人有其治。天地生君子,君子理天地。

        饥而欲食,寒而欲暖,劳而欲息,好利而恶害,是人之所生而有也。如从人之性,顺人之情,必出于争夺,合于犯纷乱理而归于暴。此所以谓人性恶也。

        蒙子曰:人皆可以为尧舜,乃因人性本善。为师则不以为然。人可以为禹,皆因人性虽本恶,但人性也本智。尧舜之与桀跖,其性一也,君子之与小人,其性一也。贤愚不肖是注错习俗之所积耳。若君主全其礼义,制以法度,化性起伪,则涂之人可以为禹。

        人无礼则不生,事无礼则不成,国家无礼则不宁。隆礼尊贤而王,重法爱民而霸,礼法并举、王霸统一。治之经,礼与刑,君子以修百姓宁。礼高于法,礼为法之大本。法为暴察之威,礼乃道德之威。法治至其极为霸,不能成王。故礼及身而行修,义及国而政明,能以礼挟而贵名白,天下愿,会行禁止,王者之事毕矣。

        人主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民乐者,生于治国者也;忧患者,生于乱国者也。君人者,欲安,则莫若平政爱民矣;欲荣,则莫若隆礼敬士矣;欲立功名,则莫若尚贤使能矣。无德不贵,无能不官,无功不赏,无罪不罚。主道明,则下安;主道幽,则下危。汤、武存,则天下从而治;桀、纣存,则天下从而乱。故下安,则贵上;下危,则贱上。谄谀者亲,谏争者疏,修正为笑,至忠为贼,虽欲无灭亡,得乎哉?”

        他说的这里,突然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咳咳,咳咳!”

        阿韵赶紧捶他的后背,阿蛮端过一杯水让他喝下,这才舒缓了一些。

        阿韵求道:“阿公,今天就说到这儿吧?明天再说,你的身子吃不消的!”

        简况摇摇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阿公今日精神尚可,让我说完吧。”

        阿韵含泪点了点头。

        “子季,将此卷收起吧。另起一卷,为师也有些话要留给你们三人。”

        子季听命,小心的将书简卷起、单独放在一侧。另取一卷新简与阿韵、阿蛮跪到简况塌前。

        “我欲贱而贵,愚而智,贫而富,可乎?曰:其唯学乎。

        积土成山,风雨兴焉;积水成渊,蛟龙生焉;积善成德,而神明自得,圣心备焉。志意修则骄富贵,道义重则轻王公。非我而当者,吾师也;是我而当者,吾友也;谄谀我者,吾贼也。骄泄者,人之殃也;恭俭者,摒五兵也。

        虽有戈矛之刺,不如恭俭之利也。故与人善言,暖于布帛;伤人以言,深于矛戟。赠人以言,重于金石珠玉。观人以言,美于黼黻文章;听人以言,乐于钟鼓琴瑟。

        自知者不怨人,知命者不怨天;怨人者穷,怨天者无志。强本而节用,则天不能贫;养备而动时,则天不能病;循道而不忒,则天不能祸。

        君子无爵而贵,无禄而富,不言而信,不怒而威,穷处而荣,独居而乐。圣人者,人之所积而致也。”

        说到这里,简况咳了两声,点点头示意子季收起了竹简。他拍拍阿蛮的头道:“阿蛮尚幼,读书不勤。书中的道理,你二人记得慢慢解释给他听。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此乃天命所归,我走后,你等不必哀伤。我儒家虽然讲究厚葬,但为师一直认为祭祀哀悼的种种仪式,仅仅是致意思慕之情、是尽人道而非鬼事。所以阿韵和阿蛮不需为我守孝,若实在想尽尽心意,那就替阿公到处去走走吧。学至于行之而止,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子季他们都曾出门游学,你二人长这么大还没离开过苎萝村,浅不足与测深,愚不足与谋知,坎井之蛙不可与语东海之乐。阿公不希望你们变成坐井观天之人。”

        “弟子、阿韵(蛮)遵命!”三人伏地而泣。

        “告诉子柯、子廉,若不能回来奔丧,不必介怀。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语毕,溘然长辞!

        子季三人以头抢地,痛哭出声。

        一转眼,又到了早春时节。

        今天的春天比往年来的都要晚都要冷。小贤庄里空荡荡的,没有人气、看不到春天的生机。院子里的梅树一直没有吐露新芽,想是草木也畏寒。

        子季、阿蛮和众弟子扶着简况的灵柩回兰陵举办祭礼。祭礼后,除子季和阿蛮留在楚国外,众弟子将周游列国,履行儒家几百年来治国平天下的宏愿。

        儒家认为“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怀”。孩子从出生到发育为幼儿,孩子几乎都是在父母的怀抱中长大,这个过程大约需要三年时间。在这三年里,父母对孩子的哺育和爱抚,极尽辛劳。所以,尊亲死后,为人子女也当守孝三年,在家守丧,禁婚嫁、宴饮娱乐不办理外事,以为反哺之意。

        子季、阿韵和阿蛮都是孤儿,自小由简况抚养长大、是为至亲。简况虽遗言不需为他守孝,但子季、阿蛮仍决定在墓前结庐一年。阿韵是女子,不便跟在他们身边,所以留在越国居丧。

        春寒料峭,阿韵穿着一身生麻做的斩衰,默默的在庄里踯躅着。粗粗的麻线扎着她的皮肤隐隐的疼,可是这疼却及不上她的心痛。

        劝学堂里,依稀还有师兄们争论的面红耳赤的身影,阿公在旁面笑眯眯的瞧着热闹;教武场上,阿蛮他们比武较力,剑拨弩张;且介亭里子柯温言相劝,会弁如星;庖厨里去年酿的青梅酒已透露出淡淡酒香,只是喝酒的人们早已离开……

        不过短短的几个月,她就失去了世间最至亲的人,或阴阳两隔,或远走他乡……

        阿韵懒懒的在亭子里坐下来,觉得心木木的,整个世界突然间就空了。

        往后的日子该何去何从,她不愿想也不敢想。她已经整整四个月没有出过门。

        “啪啪!”前院忽然传来拍门的声音,阿韵走到门口,拉开门栓。

        耀眼的光线随着开启的门扉照进来,光影里一个高高的身影静静伫立。

        劝学堂里,子廉接过阿韵递来的杯子,一口气将水喝干,又把杯子递给阿韵道:“再来一杯!”

        阿韵将杯子倒满水递还给他,他接过去,这次喝的慢了一些。

        阿韵静静的等他喝完。眼前的子廉变了好多、虽风尘仆仆却并不萎靡颓废。子廉只比子柯小了一岁,今年也到了弱冠之年。他明显比去年离开的时候瘦,个子长高了,肩膀也宽出许多。脸上没了少年人的稚嫩和青涩,多了成年男子的冷静和沉稳,眼神中透露出一抹莫名的热切。

        子廉也静静的打量着眼前的阿韵:身姿娉婷,眉尖轻颦,坐在那里,若闲花照水。一身素服,反而更衬得她弱不胜衣,我见犹怜。子廉不由的在心里轻叹,阿韵更美了!

        他放下杯子道:“阿韵,师父临终前,可曾告知你的身世?”

        阿韵点点头:“我已知自己是三晋魏家人。也知十二年前,是习仁君救了我。”

        “哦,那就好。”子廉不知为何松了一口气道:“你该知道子柯并非楚先王亲生?他的生父是习仁君。那我就从习仁君说起吧。”

        子廉端起杯子,阿韵给他倒满了水,他慢慢的喝了一口,视线转向门外的桂树。

        “习仁君年少时曾经周游列国,他博闻强记,才华出众,尤其擅长诘辩,很受先王器重。先王不知何因,一直未有自己的子嗣。习仁君为了楚国基业能后继有人。纳了赵国人李方之妹,也就是子柯之母为妾。李氏女怀孕后,习仁君将他赠予了先王,封李妃。后李妃生子子柯、为楚王唯一子嗣,李妃也被封为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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