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回家
掩在斗篷下的手渐渐沁出了汗水，莫雪颜低头避开萧庭衍等人的目光，不知该说什么。
“颜，对别人有点信心，也对自己有点信心。”隔着斗篷握住那只紧握的手，叶若轩轻柔的话语落在莫雪颜耳边，带着鼓励和劝慰。这段时间他也看出来了，莫雪颜在对待其他事情上虽然有着无与伦比的果断决然，但在感情方面却很是优柔寡断，若是不推上一把，只怕萧庭衍们这一趟要白跑了。
透过布料传到手上的温度令人安心，莫雪颜犹豫了半晌，终是下定决心地暗叹了一下，然后抬头，浅笑：“舅舅，好久不见。”
“你能来沧溟国真让我又惊又喜，当初邀你前来你可都没答应的。”莫雪颜迟疑的态度没能逃过萧庭衍的眼，不过联系之前叶若轩的那番话，想来是分开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事，他虽有些担心，但对方既然不说，他也不好过问。
“呵，你不也说这是个‘惊喜’了么？提前答应了你，现在还有惊喜可言吗？”将遮住了大半面容的风帽掀至头顶，莫雪颜任由丝丝银发散落到额前鬓边，凤目中紫光流转，笑意嫣然，“难为舅舅竟然还亲自来接我，倒是让我受宠若惊了。不知……这三位可是倾雪的表兄？”
盈盈目光带着浅笑落在萧庭衍身后的三人身上，清泠泠的声音宛如羽毛拂在众人心间，萧逝水呆愣地看着露出容貌的“少年”，许久方才回过神，屈肘捅了捅身旁的萧慕月，难以置信道：“三哥，这真的是我们的表弟而不是表妹？”
“我也想知道……”斜了自家四弟一眼，萧慕月平静的声音里也带着相同的犹疑。
听着身后两个儿子的低语，萧庭衍有些忍俊不禁地开口介绍道：“他们三人分别是萧流璟、萧慕月、萧逝水，是你的大表兄、三表兄和四表兄。”
“倾雪见过大表兄、三表兄、四表兄。”面不改色地任凭萧逝水三人打量着，莫雪颜微微颔首示意，末了将视线定在萧逝水身上，笑意更甚，“其实倾雪并不介意四表兄把倾雪当做表妹来疼的，呵呵……”
戏谑的语声让萧逝水有些尴尬，侧头看向身旁两位兄长，却见两人目光游移状若不知，心中气恼之下亦只得生硬地转移话题：“那个……我们是不是应该换个地方再谈，这里实在太引人注目了。”
从刚才众人飞檐走壁到达这里开始，楼下的人便渐渐留意到了这边，要是再不离开，只怕要惊动城防军了。
“说的也对，这里的确不是说话的地方。”低头看了楼下越聚越多的人一眼，萧庭衍点了点头，望向莫雪颜，“我们几人的身份毕竟不宜公开，在外行事也多有不便，倾雪若是愿意的话，不如随我们回宫吧。过几日就是正月了，也好和大家一起吃个团圆饭。”
“……好。”拒绝的话在口中辗转了好几遍，却在听见“团圆饭”三个字时忽然变了味道，莫雪颜心情复杂地对上萧庭衍慈爱的眼，半晌，轻声应下。
萧庭衍等人是乘马车出宫的，如今去向已定，几人也不多做逗留，很快便回了对街停放马车的地方。去时比来时多了两个人，宽敞的马车也相对拥挤了不少，莫雪颜和叶若轩占据着车厢的一侧，颇为悠闲地看着车窗外喧闹的街道。
一路走马观花穿街过巷，抵达皇宫时已见暮色，几人在宫门前下了马车，迎着两旁守卫恭敬的目光，缓缓向着宫墙后的另外一片天地走去。
薄暮斜阳，淡淡的余晖从远方照射到宫墙上，在地面上落下大片的阴影。即将走出阴影的那一刻，最前方的萧庭衍蓦然驻足回头，看着身后尚在暗影下仰望宫墙的莫雪颜，露出了慈爱温和的笑容：“倾雪，欢迎回家。”
家？
重新戴上风帽的莫雪颜收回仰视的目光，几分奇怪几分茫然地回望着萧庭衍，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个字的含义。
家，她有家么？
或许是有的吧，在七岁那年之前遥远的童年里，在那个本该被她叫做父亲的人不曾出现的岁月里，在那些母亲还没有被杀死的记忆里，在能够和铭彦哥哥共同欢笑奔跑的童真里。
只是，早就不存在了，不是吗？
母亲死了，被那个突然出现的男人生生扼死在了她的眼前；铭彦哥哥中毒无解，每天用着各种药材续命，再也不能背着她到处去玩了；而她自己呢？被丢在黑暗的密室里慢慢枯萎，为了生存一次又一次地对着血脉相连的兄姐挥下匕首，直到染满洗都洗不清的血腥，成为那个男人手中最完美的杀人利器……
家……她，还有家吗？
心口处传来尖锐的痛楚，莫雪颜脚下踉跄后退了一步，脸色蓦地惨白一片。
“颜！”一直跟随在莫雪颜身边的叶若轩见此大惊，急忙伸手将其扶住，感受着掌下颤抖的身躯，不禁又急又气，“你是不是又疼了？！”
“最近真是越来越频繁了，以前一年也疼不了两次的啊……”勉强借着叶若轩的支撑站稳，莫雪颜按在胸口的手紧抓着身上的衣衫，苦笑地自嘲道。她很少会去回忆那些痛苦的过往，总觉得一切都回不去了，再怎么去想也于事无补，可最近似乎越来越无法控制自己的心性了……
“以前？你这毛病到底多久了？！”听着莫雪颜的自语，叶若轩面色一沉，忍不住质问道。他总以为在乾坤山脉那次是因为受伤的缘故，现在看来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了。
“这是怎么了？！”眼看着身后两人神色不对，萧庭衍快步走了回来，在看见莫雪颜因忍痛而惨白的脸色时也意识到了不妙，立刻对身后的枭吩咐道，“枭，赶快去太医院让所有太医都去景和殿候着。”
“是。”作为萧庭衍的随身护卫，枭自然知道这个小主子在自家皇帝心中的份量，遂不敢耽搁地迅速往太医院方向疾驰而去。
“赶快带倾雪去景和殿，等会让太医们给他看看。”取出锦帕为莫雪颜擦了擦额上沁出的冷汗，萧庭衍对上叶若轩焦急的眼，冷静地道，然后转身先一步在前面带路。“这边走。”
为了节省时间，两人带着莫雪颜施展轻功，转眼便越过重楼失去了踪影。而身后被遗忘的几人直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许久方才有一声略带失落的感慨发出：“我从没见过父皇这么紧张一个人。”
“其实父皇对我们还是很好的，只是不善于表露罢了。”抬手揉了揉幼弟萧逝水的头，萧流璟微微笑了笑道，“沧溟国这一代就我们几个兄弟，正统公主一个都没有，倾雪表弟既是颜月姑姑的孩子，又有如此风姿，父皇疼他也无可厚非。”
“啊……难道我该为我们有了一个表妹似的表弟而高兴么？”回头看向自家大皇兄，萧逝水哭丧着脸发牢骚，“我刚见到他的时候还以为我们可以有个漂亮的表妹的……怎么会这样呢……他怎么能是表弟呢……”
“倾雪表弟不是说了吗，他不介意你把他当表妹来疼。”瞥了萧逝水一眼，向来沉默的萧慕月也难得似笑非笑地开口打趣道。
“三皇兄，连你也来调侃我！哼！”气恼地瞪了萧慕月一眼，萧逝水甩袖丢下两人，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这小子，都多大了，说话还是没轻没重的。”摇头笑看着萧逝水走出视线，萧流璟挥手谴退被萧庭衍和叶若轩惊动过来的御林军，无奈地对自己身边的萧慕月道。
“父皇不就喜欢他这股子傻劲儿么。”耸耸肩表示了自己的无所谓，萧慕月抬头看着高高矗立的城墙，有些不解地皱眉，“倾雪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事情？”
“父皇的那一句‘回家’，想必是勾起了他什么不太好的回忆吧。”他们都看到萧庭衍在说了那句话后“少年”刹那间的恍惚，要说两者没有关联，谁都不信。
“罢了，我们在这里想来想去也没用，赶紧跟上去看看吧，倾雪的情况不是太好。”眼见着周围所有人各归各位，有条不紊地继续自己的职责，萧慕月打断萧流璟的思考，拉着他也跟了上去。
两人赶到景和殿时外面已经站满了太医，然而殿门紧闭，就连萧庭衍和萧逝水都被拦在了门外，独独不见那红衣少年和自家表弟的踪影。
“父皇，他们……”萧流璟正想开口问问这里的情况，不料话刚出口就被殿内响起的一阵碎瓷声给截住了。众人面面相觑，均不知殿内发生了何事，当着萧庭衍的面也没人敢大胆地去推门看看，只闻东西落地破碎的声音不绝于耳，期间间或夹杂着叶若轩几句焦急的呼声，直持续了差不多半个时辰方才停了下来。
确定殿内已经稳定住，萧庭衍两步上前推开紧闭的殿门，映入眼帘的一幕却让他不免有些骇然。
地面上大片的血迹，坐倒在地脸色苍白的叶若轩和躺在他怀中安静沉睡的白衣少年……若不是莫雪颜被鲜血染得艳红的双唇，若不是此刻宁静唯美的一幕，恐怕所有人都会误以为进入了杀人现场。
“你……”看着叶若轩腕间还没来得及止血的伤口，萧庭衍眼中异色一闪，剑眉轻蹙。
“我没事，只是有些失血而已，休息两天就好。”抬手在臂上一点止住血流，叶若轩将怀里的人儿抱住，起身，动作轻柔地放到一旁的软塌上。莫雪颜对鲜血的厌恶远远超过他的猜想，当初能那般容易地给她喂血，主要还是因为她伤势严重体力难续，不像现今需要花费这么多工夫。
“先让太医们给你上点药，然后给倾雪仔细看看。”见莫雪颜暂时没有危险，萧庭衍一边命人将景和殿内打扫干净，一边吩咐门外的太医们进来给叶若轩包扎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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