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朔天
轻拂的发丝带起缕缕微光，玉若站在原地目送着那个身影离去，幽深的瞳孔里渐渐有微蓝的流影浮现。
景恒师兄。
好遥远的四个字，若不是白日里听到少女将醒未醒时迷茫的呓语，他都已经快忘记曾经那个女子是这么叫他的了。如今再次听到这个称呼，他竟然有种时光错流的感觉。只是，终究还是不同的。以前那个女子唤自己时语调里总是带着温暖和依赖，不像这一次，只是个交易。
站在后面的墨玉锋看着眼前与自己似乎不在一个世界的人，唇齿开阖却没能发出任何一丝声音。这样奇异的场景，就算他想问也无从开口。而更令他感到不解的是，此刻明明应该感到不可思议或者慌乱恐惧的他，却在那点点浮动的萤光里莫名其妙地觉得安心。
“她与我师出同门，所以我这个作师兄的自然要多关照她一些。”好似知道墨玉锋心中所想，前面沐浴在光华之中的男子缓缓回头，眉间的笑意淡了一些，自有另一种威仪流露而出。“墨庄主，这些年来，月辰的事劳你费心了。”
本是很平淡的话语，可是落在墨玉锋耳中却多了一种难言的意味。那句“这些年来”，指的是什么？又或者他是不是知道什么？
“墨庄主大可放心，对于她，我绝无恶意。”想是看见了墨玉锋眼底升起的戒备，玉若摇摇头再次声明，旋即上前扶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渐眠’似毒却非毒，一般的解毒药根本没有效果，看来我只有先送你去九天明月居了……”
然而，就在玉若话音落下的同时，夜风里突然传来一阵冷冽的气息，不是临冬时北风里夹带的那种萧瑟冰寒，而是那种饱含着潮湿水汽的阴寒森冷。
正欲转身的脚步一顿，玉若侧头看向漆黑的夜幕，俊挺的双眉一皱，眼中掠起冰冷而犀利的锐色。
“新月！”扬手趁墨玉锋不备将其弄晕，玉若对着黑暗里低喝一声，一掌把墨玉锋推向了树林的某处，“带他去九天明月居，然后去找倾颜，告诉她别找我，我若没事的话会去找她的！”
没有物体落地的声音，黑暗中只闻一声轻响，然后再无声息。
几乎就在下一刻，一道青光划破沉沉夜色，落在了距离玉若三丈开外的地方。
与玉若周身萦绕的莹白相比，这道青光显然要璀璨耀眼许多，两相对照之下，就宛如萤火与皎月，不可同日而语。
“景恒，多年不见，别来无恙。”冷硬得毫无起伏的声线在寂静的树林之中响起，身着玄黑色绣金龙纹锦袍的男子收敛了周身盛放的光华，从容踱步行至玉若身前，冰冷的面容上看不出任何一丝故人重逢的喜悦和激动。
“我倒是希望，永世不见。”原本温和的声音在这一刻变得漠然，玉若冷冷看着眼前一身帝王装束的男人，唇角扬起一抹没有温度的笑意，“坐在那九霄之上最高天的宝座中，朔天师兄想来一定过得很惬意吧？”
墨青色的双眸凝视着这个曾经一起长大的师弟，朔天微一侧身无视了那个讽刺的笑容，只把目光转向那北方天际唯一悬挂的星辰，负手而立道：“孤星再次亮起，倾颜很快就会回来了。”
唇边的笑意淡去，玉若握了握袖中的手，一步上前拽住了朔天衣袍的领子：“如果不是看在师尊的面上，你根本当不起这‘师兄’二字。朔天，我在这里以麒麟一族帝尊的名义发誓，你若敢对再倾颜出手，我必让你这六界之主亲眼看着六界生灵是如何在你的统治之下尽数灭绝的！”
“景恒，你威胁我？”依旧是毫无波澜的声音，朔天面无表情地看着身前的男子，负在身后的手没有动作。
“这不是威胁，是事实。”松开手退后两步，玉若用扇子拍打着碰过朔天的那只手，淡然一笑，“我的元丹是在你手里没错，但别忘了我的灵魂还在，即使失去了数千万年的法力，但于混沌鸿蒙之中诞生的灵体仍然不会变。我的天赋之力是什么你很清楚，就算没有法力支持，只要我愿意，照样可以用灵魂作为代价，让所有的生灵为我陪葬！”
有一瞬间，朔天从玉若那双泛着蓝色流光的眼中，看到了一种名为“疯狂”的神色。
同为混沌之中诞生的存在，朔天比任何人都懂玉若那一份身为混沌圣神的骄傲，若不是看在他们师尊的面上，若不是顾及着小师妹倾颜的存在，曾经的景恒只怕根本不会容许自己的性命握在别人手里，并且如此流离于六界之中苟活于世，自然也就不会有今天的玉若的出现。
而朔天不得不承认，他对于玉若的天赋之能很是忌惮。早在诞生之初他们师兄妹三人就分别被天地赋予了不同的能力，倾颜的创灭之力，景恒的生命之力和他的统御之力。倾颜能够创造和毁灭世间一切有形的物质，而景恒能够赋予和剥夺各种有形之物的生命灵气，至于他，则是能够统御这世间六界所有的生灵。
这世间的生灵并非都是倾颜和景恒创造的，但这一点也不影响他们三人的天赋能力，就像玉若所说的，只要他愿意，他可以剥夺这世间所有生灵的性命。
“景恒，倾颜本就该坐在那九重天阙之上，我要带她回去，难道这样有错吗？”移开与玉若相对的视线，朔天不解道。
“难道你认为没错？”挑眉反问回去，玉若抬臂指向头顶无尽的夜空，冷声喝问，“若是没错，现在坐在那个位置之上的怎么会是你？！”
“我拥有的是统御之能，我才是六界真正的主人。”面对玉若的质问没有丝毫动容，朔天沉默半晌，沉声道。
“既然如此，当初你又何必答应，只要你说出来，倾颜难道还真会贪恋那个位置吗？”袍袖在风里带起一阵猎猎声，玉若瞪视着那一身的金龙玄衣，冷笑，“别把所有人都想得和你一样利欲熏心！朔天，今天我把话说在这里，你若还想一意孤行，我奉陪！”
愤然而去的身影带着微光在黑夜里异常醒目，朔天默然注视其离去，良久方才缓缓将负于身后的右手抬至身前。展开，入目的是一枚寸许大小的玉色圆珠，莹润的光华在珠身之上闪烁游离，间或显露出其中金色的刻纹，绚烂夺目之极。
“景恒，我没有你那么清心寡欲与世无争，只要我想得到的，就绝对不会轻易放手。”收拢五指将玉珠握于掌心，朔天眼中厉芒浮起，耳边只传来物体崩裂的轻响，那流转的盈盈华光霎时黯淡了下去。
与此同时，已然回到紫云城内的玉若只觉五脏六腑一阵刀绞般的剧痛，前行的脚步一顿，一口鲜血毫无预兆地喷涌而出，在白色的衣襟之上染出大片的殷红。
“呵，朔天，你狠！”回眸望向城外的方向，玉若直起身子拭去唇边的鲜血，冷然一笑，“我等着你捏碎我元丹的那一天！”
气息紊乱不再如先前悠远，玉若努力平复着呼吸抵御体内的痛楚，思及如今状况，不得不打消了去九天明月居的想法。
折扇半开露出扇面之上描绘的山水，其中一轮弦月当空，冷冷照耀着脚下山河千古。
“须弥界，开——”随着玉若一声轻喝，那画中冷月仿佛有了生命一般顿时游离出万千光芒，光芒深处隐隐传来鸟兽虫鸣之声，一股安详平和的气息迎面席卷而出，迅速将方圆一丈的范围笼罩起来。
折扇被光芒包裹住徐徐升到了半空之中，玉若低咳几声腾身而起，转瞬消失在了空旷的街道边。待得有人察觉到异样赶过来，那一团光芒已然在黑夜中沉寂下去，再无丝毫痕迹。
“须弥界……”远远地感受到空气中奇异的波动，朔天回望紫云城中，眸色微沉。
自他发起夺天之战夺得天帝之位后，景恒和倾颜便一直无法原谅他当初的背叛，更甚者还拼着全力将麒麟一族的须弥界和凤凰一族的浮生界从六界的版图之中割裂，隐去了两界的入口，彻底脱离了神界的掌控。说他是六界之主，但在神界之中又有谁不知道，他的手中实际只掌管着四界呢？妖魔精怪所居的魔界，魂灵死者所居的冥界，人类所居的凡间界和龙族所居的那迦界都尽在掌握，偏偏只有须弥界和浮生界他始终无法触及。
须弥界的入口一直掌握在身为麒麟至尊的景恒手中，他与景恒本是同等的存在，深知想要从其手中夺回须弥界的掌控权并不容易，稍有不妥就有可能将其激怒，后果只会得不偿失。而浮生界的入口更是在倾颜陨落之后就彻底封闭了，千年以来再未开启过，更不可能再有人能够寻到。
明知以景恒和倾颜的关系，须弥界和浮生界定然有联系，控制住一个出口就能够寻到另一个，然而投鼠忌器，他竟只能眼看着景恒从自己面前安然离开！
“景恒，倾颜……”眼里似有风暴在酝酿，朔天闭目半晌，终是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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