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静夜
黑暗的树林里气氛有些诡秘，所有的虫鸣均在不自觉间静了下来，只男子沉稳的话音和不时响起的回应声昭示着这里还有生命的存在。
肩上的伤已经被简单的处理过了，莫雪颜靠着身后的树干坐着，因为失血而无力的身体一动也不动，只安静地听墨玉锋讲述着墨月辰的身世。
“……月辰你的出生和子毓是不一样的，子毓他只是蓝夏王朝的皇子，可你却是作为麒麟血玉的继承人而生的。”想到当初第一次见到这个孩子的情景，墨玉锋心中的自责始终不曾淡去。“十七年前，就在你出生后没多久，我在落日城收到了你母亲的来信，说是有要事想请我帮忙。当时风辰和云辰的母亲已经去世，两个孩子还小，我不忍丢下他们，所以犹豫了些许时日。等我赶到紫延城时，才发现你父亲因为有事不在宫中，我担心发生变故，便在当晚潜入了宫中，恰巧目睹了锦绣宫中的那一场大火。”
灼人的温度，满目的火光，四处奔逃的宫人，还有那在火中拼死护着自己孩子的女子……每当闭上眼睛，墨玉锋脑海里总会浮现出多年前的那一个夜晚，心中的自责也愈发地深沉。若是没有他当初的犹豫，那么萧颜月也许就不会死，慕容德康不会痛失所爱，慕容子毓和眼前这个少年也不会失了母亲。
“……火势很大，你母亲当时的身体本就虚弱，再加上为了保护你耗尽了精力，我赶到的时候她已经是奄奄一息了。她将麒麟血玉和炽焱石交托于我，并恳求我将你带出火场，自己却支撑不下去留在了那里。”回忆起火场里的那一幕，墨玉锋心中一窒，强忍着胸中的不适，说话的语速渐缓，“皇宫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我很清楚，那一场大火是意外还是人为不难猜测。我带着你在紫延城中逗留了数日，终于等到了你父亲归来。你母亲的死对他的打击很大，若不是还有子毓在他身边，他几乎都要崩溃了。我带着你出现在他身边时，差点认不出他来。得知你还活着之后，他便与我商议你的安置问题。当时宫里眼红你母亲的人很多，将你过继到任何妃嫔名下都不安全，而且以你母亲对你的期许，她是希望你能回去沧溟国的。然而，那时的沧溟国局势动荡，这样一个被麒麟血玉认可、一出生就拥有下任皇位继承权的婴儿能否活下去，我们谁都无法保证。最后我们商定，与其将还是婴儿的你送去沧溟国生死难料，不如待你有自保能力以后再送你回去。从你父亲口中我得知，因为你母亲对你的过度保护，在出事之前就连子毓也不曾见过还在襁褓中的你，何况当时所有人都以为你和你母亲一起死在了那场大火中，于是我决定将你带回幻剑山庄抚养。我在临回落日城之前带着你光明正大地进宫拜会了一次，也是为了当着某些人的面将你是我孩子的事情彻底坐实……”
“这么说，我四岁那年先帝带着慕容子毓微服私访至幻剑山庄是为了……”莫雪颜没想到墨月辰的身世这么复杂，一时间竟不知道现在作为“墨月辰”的她该做如何反应，更甚者也无法对那个素未谋面的男人叫上一句“父亲”。
“他们是为了去看你的。”终于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墨玉锋的心也有了稍微的放松，不再如先前那般紧绷。“正是因为这样，他们要带你走的时候我才没有反对。你与他们毕竟是父子是兄弟，就算你不知道，但他们想必是希望能够与你团聚的。”
“呼……真是够麻烦的。”将胸中的浊气吐出，莫雪颜信手抹去额头因为疼痛而渗出的冷汗，吹亮了手中一直握着的火折子。
黄豆般大小的光点划破树林里寂寂的黑暗，照亮了身周三尺的范围。借由着这微弱的火光，莫雪颜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将目光落在依旧站立在暗影中的墨玉锋的身上。
“你带着火折子怎么不早点用？”举步走到莫雪颜身边蹲下，墨玉锋看着眼前少年几乎已经没了血色的脸，抬手正要按上“他”的肩背，却在半路被拦了下来。
“一个合格的杀人者必须懂得要怎样才不会为人所杀，时刻警醒着周围一切可能成为威胁的因素，因此像火折子、伤药、武器等等之类的东西是必不可少的。”看着火折子上跳跃着的光点，莫雪颜笑了笑，放下阻拦墨玉锋动作的左手，“你还是先顾着自己吧，赶了那么多天的路，刚才又耗费了内力，你体内的毒只怕要压制不住了。”
墨玉锋闻言一惊，忍不住摇头苦笑：“你怎么看出来的？”
“以你本身的功力来看，就算是带着我也不该这么吃力才是。况且以你对我的关心，即便周围一片黑暗，你也不会不管我的伤势，一个人跑那么远——除非是为了掩饰你自己的身体状况。”莫雪颜说着将手中的火折子递给墨玉锋，自顾自地从怀里掏出几个药瓶，稍稍辨认后，自己吃了几粒，也给了墨玉锋几粒。“这几颗是缓解毒性的，对你体内的‘渐眠’有没有效果就不知道了，吃不吃由你。”
说到墨玉锋体内的毒，当初莫雪颜来紫云城之前是让冥辰留下了解毒的药方的，不过依冥诺的说法，墨玉锋服食“渐眠”之毒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想要靠那药方彻底拔除毒素，需要持续的时间定不会短。眼下墨玉锋出现在紫云城，以两地的路程和他的身体情况来看，这一路上怕是都没有时间去服药才是。
“月辰你的性子比起你父母真是差太多了。”看着手心上滚动的几粒药丸，墨玉锋想也没想仰头吞下，随即摇头叹息，“你父母均是待人温厚性情随和之人，子毓虽不及他们，但也进退有度，怎么到了你身上就完全变了样呢。”
“常言道：龙生九子，九子不同。我和慕容子毓若真是亲兄弟，不是正好应了这句话吗？”半开玩笑地说着，莫雪颜照旧是连名带姓地称呼着慕容子毓，完全没有因为墨月辰身世的转变而有所改观。末了，仰头看着顶上树木遮蔽的天空，她轻声发问：“容景恒，你在吗？”
淡淡的话音散在夜色里，乍听之下就像是无意识的自言自语，墨玉锋愣了一愣，正想告诉“他”方圆一里之内并无人声，温和似水的声音却在身后响了起来：“我在。”
回头望去，只见黑暗中走来一袭白衣，温润的笑意淡雅的眉眼，手中的白玉骨扇敲打在掌中，不是玉若公子容景恒又是谁？
“玉若公子！”在此种情况下见到凌微阁的少主，墨玉锋心中既惊讶其隐匿之能竟连他也无所觉，又疑惑他出现在此目的为何。凌微阁向来独善其身，与他们是敌是友亦不明确，现在他功力不济，若是……
“墨庄主。”没有在意墨玉锋眼中的防备之色，玉若浅笑着朝其点头示意后，缓步走到莫雪颜身旁蹲下，语中辨不清是无奈还是疼惜。“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了。”
“我要回去，可以麻烦你送他去九天明月居吗？”莫雪颜垂眉不去看近旁的温润男子，长睫在眼前打下一片阴影，遮去了眸底深沉的伤，话音虽有些无力，却让人不容拒绝。
流云水榭，云兮还在那里。
“你若是唤我一声师兄，我便应了你如何？”话音依旧温柔，微蹙的眉心却是昭示了玉若此时的不虞。柳云兮已死，以她现在的伤势返回流云水榭，不是自投罗网是什么？
知道玉若此举是有意为难，莫雪颜抬眸看了他一眼，心里却莫名的对那“师兄”二字并不反感。
玉若身上本就有着一种平和的气息，类似于大自然的悠然和浩瀚，内里纯净清澈，不掺杂任何一丝的杂质，只是一眼就很容易让人对其产生好感，这一点就连莫雪颜自己都抗拒不了。而且她还记得玉若的那个故事，记得他只有一个小师妹。
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再迟钝的人都该察觉出玉若口中的那个“小师妹”和她存在着某些关联，何况莫雪颜并不迟钝。
“师兄？景恒师兄？”撑起身子从地面上站起，莫雪颜暗自感受了一下体内还能调动的功力，冲玉若扬了扬眉，淡淡的笑意味不明。“我没有你说的那些记忆，不过至少我不讨厌你，一句‘师兄’罢了，我还叫得起。”
用最少的代价换取最大的利益，莫雪颜从小就被这样教导着。只是换一个称谓，真的算不得什么。
“我知道了。”听到那四个字，玉若缓缓低头将面色隐在了暗影之中，长久方才轻叹一声，再抬头时还是那温和不变的笑意。“你放心地去做想做的事吧，我会把墨庄主安全送到的。”
一旁的墨玉锋从玉若走近之后就没有说过话，不是不说，而是说不了，也动不了。四周的空间仿佛都在一瞬间被凝固，哪怕是偶尔掠过树枝的风声也蓦然间静止了下来。
墨玉锋不清楚“墨月辰”和闻名江湖的凌微阁少主玉若公子之间究竟有什么牵扯，更甚者两人还要以师兄弟相称，但他看得出来玉若公子对“墨月辰”并无恶意，提起的心也安定了不少。只是，对于“墨月辰”接下来的危险举动，他不是应该制止的吗？
直到那一袭浴血的白衣消失在了视线里，墨玉锋才感觉周围的一切又恢复如常。
火折子上的火光跳跃着最后一抹光亮，倏尔湮灭在无尽的黑暗之中。而在这漆黑如墨的夜色里，玉若的身影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晰地突显出来。淡淡的莹白色微光笼罩在他的周身，一切的黑暗都被驱逐在身外，好似要将他整个人从这个世界隔离出去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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