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心墙
冰冷而尖锐的疼痛顺着血液一直从指尖蔓延到心底的最深处，痛得仿佛连灵魂都能震颤。慢慢恢复的意识里，浑身上下都有如在烈火中煎熬，除了灼烧般的痛楚，再也感觉不到任何的一切。
上官明若是被痛醒的。
模糊的视线里倒映着头顶淡蓝色的纱帐，鼻端闻着清淡的绿檀香，上官明若花费了许久的时间才回想起来自己昏迷前的处境，心中一凛便要翻身而起。然而刚一有所动作指尖便再次传来了昏迷时那种痛彻心扉的尖锐剧痛，让他本就苍白的脸色又白了三分。
“总算是醒了。”清泠泠的声音在一旁蓦地响起，冷漠得不带一丝的感情。
上官明若侧头，却立刻被眼前出现的那一张脸夺去了神魂。
“嗯，还没清醒吗？”看着上官明若失神的样子，莫雪颜拈着银针的手又再次往前了一分，随即满意地听到了身边人咬牙倒吸冷气的声音。“醒了就别装死了，我们还要继续赶路，你已经耽误了我们两天的时间，若是真的坚持不下去，那我们只能把你留下了。”
“公子是？”眼睁睁看着莫雪颜将细长的银针从自己的指尖毫不留情地拔出，上官明若忍着剧痛，轻声问道。
“上官公子贵人多忘事，才离开幻剑山庄不过半月有余，就不记得我了。”莫雪颜手里捏着拔出的银针，低头看着躺在床上的上官明若，面无表情。“在下墨月辰。”
“墨三公子？！”上官明若恍然一惊，脱口低呼。
“随便你怎么叫吧。”对上官明若的反应报以漠然的一瞥，莫雪颜起身走到桌边将手中的银针扔进托盘里，再也没有看身后重伤的人一眼，径直出了房门。
门外，其他的人都或站或坐，安静地等着她的出现。
叶若轩抱剑倚靠在门前的柱子上，见莫雪颜出来也不说话，只是偏头看了敞开的大门一眼，剑眉微皱，看得出心情不佳。事实上自从莫雪颜救下上官明若以后，他的脸上就一直阴晴不定，连带着叶念卿都被吓得安静了几分。
“人已经醒了，冥辰你去把药拿过来给他服下吧，顺便让店小二送些清淡的食物来，免得没有流血而死反被饿死了。”莫雪颜没有去看叶若轩的脸色，只是轻声对不远处候命的冥辰吩咐了一句，然后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擦肩而过的那一刻，叶若轩看着毫不理会自己的白衣少年，脸色又沉了沉。
“墨月辰，我有话和你说！”一手撑开即将被掩上的房门，叶若轩看着门后一脸平静的莫雪颜，语气颇有些烦躁。
莫雪颜抬眼看着这个比自己高了半个头的少年，眼神阻止了正要上前的冥宇，侧身让叶若轩进了房间。
“有什么事就说吧，省得整天绷着一张脸，好像别人欠了你钱似的。”轻轻将房门掩上，莫雪颜回头看着站在房间里兀自一脸阴沉的叶若轩，无奈开口。
叶若轩握剑的手紧了紧，赌气扭头不看莫雪颜，脱口道：“他说谎。”
“谁说谎？”莫雪颜挑眉看着叶若轩，没仔细想清楚他的话就顺口接了下去。
“上官明若！”将手中的剑重重砸在桌面上，叶若轩脸色不善地看着房间的西墙，好像能够透过这面墙看到那个此刻还无法动弹的人。“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在不远处的茶楼里看着，不可能没有看清楚你的长相，他说不认识你根本是假装的！”
“哦，我知道啊”莫雪颜不顾叶若轩的气急败坏，悠然地在他身前的凳子上坐了下来，神情出奇的平静。
“你知道？”一身的火气犹如被浇了一盆冷水，让叶若轩接下来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但是一想起“他”身边那三个来路不凡的人，那“他”知道这件事似乎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了。“那你为什么还救他？”
“计划的一部分，不能不救。何况……”说到这里，莫雪颜不着痕迹地看了叶若轩一眼，唇角轻扬，“猫抓到老鼠以后，也要玩腻了才吃掉它，不是么？”
“你这是养虎遗患。”本来就没有平展的眉皱得又深了三分，叶若轩气恼地看着桌前优哉游哉的莫雪颜，心里越发堵得慌。“与其将来增加自己的阻力，还不如现在就杀了来得干净！”
“叶若轩，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你未免管得太多了。”莫雪颜以手支颐斜靠在桌沿上，抬头看着面前红衣张扬的少年，脸上有着不解之色。“以你我二人如今的关系，似乎还没有到能够插手对方生死的地步吧？”
“我……”叶若轩被这不留情面的话说得呆了一呆，下意识地想要找什么话来反驳，却发现只是徒劳无功。
他们之间的确还没有到那种可以为对方两肋插刀的地步，甚至可能在这个白衣少年心里，自己连个“朋友”都算不上。
那么自己到底是在为了什么操心忧虑呢？
叶若轩突然觉得自己头上似乎正顶着“自作多情”四个字，脸色一时间变得有些难看。
“谢谢你的关心，但是，我不需要。”原本还算柔和的面庞不知不觉冷了下来，莫雪颜转头不再看叶若轩变化多端的脸，轻声下了逐客令。“请回吧。”
有的人就像是一条蚕，一生都在为自己“作茧自缚”。而莫雪颜的“茧”，早就在多年前就将自己的心房紧紧封闭了起来，除了莫铭彦，再不许任何人接近那一片几乎荒芜的原野。
“谁想关心你啊，自作多情，我只是看不顺眼有人说谎而已。”本来已经觉得很没面子的叶若轩再一次被打击，也分不清心中是沮丧更多一些还是失落更多一些。本能地出口为自己辩解，却又觉得有些欲盖弥彰的味道，只懊恼得一把抓过了桌上的佩剑转身夺门而逃。
在他身后，莫雪颜坐在桌前久久没有动，低垂的眼眸只是看着早已经握在手里的斩情匕，清冷的锋芒映得她眼中一片凉意。
她承受不起再一次的背叛，所以只能做到再不去信任。
翌日清晨，整装待发。
上官明若的伤势不能骑马，所以已经坐了五个人的车厢里又多了一个重伤的病人。而莫雪颜习惯了躺卧的姿势，一个人就占了两个人的位置，这就让本来还算宽敞的车厢显出了稍微的拥挤感。
最先忍受不了的人是叶若轩。
经过昨天那一幕以后，叶若轩和莫雪颜之间就进入了一种微妙的氛围之中，现在又要和引起这一事件的上官明若共处一室，以叶若轩猖狂不羁的性格却是万万接受不了的。因而出发不到半个时辰，一直端坐在莫雪颜对面的叶若轩便沉着脸离开了车厢。
除了叶念卿疑惑的嘟囔，车里没有一个人开口挽留。裹着狐裘闭目小憩的莫雪颜也只是安静地倚着车壁坐卧着，似乎并没有留意到车厢里少去的那一个人。
晌午时分，马车在一个小村子里停了下来。
村子里的住户并不多，冥诺找了一户看起来还勉强过得去的人家借了炉灶，一边让冥辰帮上官明若煎药，一边让女主人帮忙准备了些饭食。
穷乡僻壤的地方做不出什么美味佳肴，莫雪颜也由于最近喜欢在白日里睡觉很少和他们一起吃午饭，因此冥诺也没有要求这一餐必须有多丰盛，毕竟上官明若的情况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作为主人家的夫妻二人看着这一队衣着不凡的人，虽然招待得战战兢兢，但冥诺给的银子几乎是他们辛苦几年的收入，这也让他们小小的高兴了一把。
餐桌上，平常叶若轩坐的地方换做了上官明若，别人也许没有感觉，可是叶念卿就是不习惯。端着饭碗沉默地扒着饭粒，叶念卿的视线在每个人脸上乱瞟了许久，最终落在了马车旁那个不知何时站立着的白衣身影上。
“大美人？”疑惑地喊了一句，等成功地看到莫雪颜回过头来后，叶念卿立刻丢下碗筷跑了过去。
其他人也注意到了那个静默不语的人，纷纷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公子，怎么不过去吃饭？”柳云兮起身走来，看着沉默的莫雪颜轻声问道，随即想起这些日子的这个时候“他”都还在休息，又改口道，“是不是我们吵到你了？”
“没有。”莫雪颜看着走来的女子微微摇头，目光转向天边的云彩，眼中有凝重的色彩。“只是睡不着罢了。”
“睡不着？”柳云兮讶然，这些天“他”几乎都是在马车里睡过来的，如今竟也会睡不着？
“嗯。”轻轻应了一声，莫雪颜秀眉轻颦，面有疑色，“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马车还是那辆马车，车里也还是那些东西，可是就是睡不安稳。
“公子是不是想多了，车里没少什么啊。”柳云兮回想着车里的各种装饰和器物，对于莫雪颜的话疑惑不解。
“谁说的，车里少了若轩爹爹！”跑到莫雪颜脚边的叶念卿拉着莫雪颜的衣袖，满脸委屈地辩驳。“大美人，若轩爹爹一早就出去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我们等他回来再出发吧。”
孩子无心的话让莫雪颜愣了一愣，低头看着一脸可怜样的叶念卿，莫雪颜沉默不答。
正向这边走来的冥诺听得叶念卿的话也是一惊，脑海里有什么东西飞快地闪过，让他还来不及抓住就已经消失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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