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伤者
莫雪颜并没有等待别人来找自己的打算，因而第二天清晨的行程依旧没有任何拖延。
走出客栈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门外站着的那个中年男子身上。
莫雪颜的眼中有些许的释然——她没有估计错，而这个人也没有让她失望。
“冒昧打扰，希望这一次我没有输。”中年男子上前，面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然而不同于昨日相见时的内敛沉寂，这一次的他更多的是威严与锋芒毕露，那没有被岁月磨去的棱角愈发地尖锐和明显，折射着令人无可逼视的辉煌。
“呃……如果我说，你还是输了呢？”莫雪颜轻拢着手里的暖炉，笑得无害。
“那就请公子告知萧某输在何处？”对于这番失礼的话丝毫没有介意，中年男子看莫雪颜的眼睛里，越来越多的是欣赏和探究。
“我不喜欢大清早的吹着冷风和别人站在门口说话。”将身上的狐裘紧了紧，莫雪颜转身再次进了客栈。
早晨的天气本来就比较冷，对于莫雪颜这样怕冷的人来说，客栈门口的确不是什么好的说话地点。
中年男子哑然，目光终于落到了莫雪颜身上披着的雪白狐裘之上。
刚入秋不久的天气并不能算是很冷，对于他们这种常年习武的人来说根本和春夏区别不大，可是光看那张在晨风中就已经有些苍白的容颜，就不难知道面前之人对于寒冷的畏惧。
深潭般的黑眸里，依稀有叹息之色浮起。
还是昨日入住的那间客房，只不过如今只有莫雪颜和中年男子两个人。
“你的名字。”刚泡的茶水氤氲着雾气从壶嘴里腾起，莫雪颜亲自将两个茶杯注满，却只是拿起离自己比较近的那一杯，并没有要送到中年男子身前的意思。
“萧庭衍。”中年男子也不拘谨，自己取过另外一杯茶放置身前，浅笑开口，“那你的？”
一个名字换一个名字，很公平的交易，可惜莫雪颜却不怎么喜欢公平的游戏。
“我的名字么……你叫我萧倾雪好了。”轻含着茶杯的边沿，莫雪颜的唇角划过一抹狡黠的弧度，淡然答道。
“萧倾雪？”萧庭衍看着对面少年唇边那不加掩饰的笑意，在口中喃喃了这个名字一边，欣然接受，“既然你喜欢萧倾雪，那便是萧倾雪吧。只不过似乎略微女气了些。”
“呵呵，从来也没有人说我不像女子啊。”莫雪颜轻笑出声，对于萧庭衍能够这么快接受这个假名而感到有些佩服。“说吧，你想问什么，趁我现在心情还不错，说不定会告诉你一些。”
“关于苍灵石的一切。”萧庭衍生平第一次见到这样猖狂的少年，心里不仅怪罪不起来，反而对其愈加赞赏，这一点连他自己都觉得诧异。
“奇了，苍灵石乃是沧溟国的圣物，你这个做皇帝的怎么还要跑来问我一个外人？”莫雪颜面上佯装诧异，可是那唇边不减反增的笑意却明显地泄露出了她此刻的真实想法。“罢了，我就告诉你好了，至于信不信那是你的事——流月五年前已经死了，我日前见到的只是他的孤魂而已。他托我将苍灵石交还给他们的陛下，也就是你了，并且代他说一句：‘流月辜负了你的期望，没能将梦华尊国长公主平安地带回沧溟’。”
“五年前？”萧庭衍一时间有些消化不了这个消息，愣了片刻却是出言反驳，“不可能，流月的能力我很清楚，他怎么会……”
“陛下——”莫雪颜的声音拖得很长，打断了萧庭衍未能出口的话，“正所谓双拳难敌四手，何况他们一离开沧溟国就开始了逃亡一般的旅程，及至到了蓝夏王朝亦摆脱不了无止尽的追杀。一路的血腥和死亡，是个人都会累的。当年为了保护你这颗苍灵石，流月一把火烧了整个山谷，选择了与敌人同归于尽，这一点谁也改变不了。”
萧庭衍拿着茶杯的手徒然用力，紫砂的碎片混杂着茶水砸落在地，清脆作响。
“陛下，看来你朝廷上那些不听话的棋子该清理清理了。”莫雪颜无视萧庭衍此时懊恼而愤怒的表情，依旧笑得怡然。
“就算你遇到的真的是流月的灵魂，可是对于一个陌生人，他是不可能将这些重要的事告诉你的，尤其是还将苍灵石给了你。”沧溟国既然信奉麒麟，自然也就不会不相信各种鬼神之说。萧庭衍勉强地接受了莫雪颜所说的话，却还有对其中的某些细节抱有怀疑。
“呵呵，不好意思，我的好心情用完了，所以你的这个疑问我不想回答。”莫雪颜知道接下去一定会扯到墨月辰的身世上，因此很明智地选择了回避这个话题。她还没有认可这个“舅舅”，所以在他还没有发现墨月辰的身世之前，她不想和他有太多的牵扯。
“你真的姓萧吗？”萧庭衍看着莫雪颜，蹙眉发问。
“你认为呢？”莫雪颜打着太极，将问题又还给了萧庭衍。
“如若你真的坚持你就是萧倾雪，那么我便承认了你是萧倾雪。不止现在，以后也是。”萧庭衍不再继续纠结莫雪颜的真实名讳，对于他来说，若这个少年真的姓萧，那想来也是一种注定的缘分，何况他也很喜欢这个少年。
“那是你的事。”莫雪颜轻笑着放下手里的茶杯，慢条斯理地起身拿起被自己随意搭在椅背上的狐裘，边穿边准备结束这一次的谈话。“此去往西两百里之处有一个山谷，那就是流月他们葬身的地方，想来你也该去祭拜一番才是。”
“你们要去哪里？”默默将面前少年的话记在心上，萧庭衍看着已经穿好狐裘的莫雪颜，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去赶赴一场未知的阴谋。”莫雪颜举起的步子有瞬间的凝滞，随即又恢复如初地走到房间紧闭的门前，伸手打开了房门。“若是有缘，我们紫云城见。”
“好。”没有过多的挽留，萧庭衍看着莫雪颜离去的背影，轻声答道。
马车缓慢地前行，马儿悠然的步伐完全感觉不出赶路的艰辛，直让人有一种游山玩水的错觉。
马车里，只有一人安眠。
“美人姐姐，你觉不觉得大美人好像越来越喜欢睡觉了？”叶念卿看着熟睡的莫雪颜，动作小心地挪到了柳云兮身边，压低了声音在柳云兮耳边问道。
柳云兮闻言只轻轻瞥了莫雪颜一眼，默默点头。
其实不止是叶念卿，早在出发后不久，所有人就都看出了莫雪颜的变化，没想到如今连这个孩子都注意到了。
“嗯……大美人晚上都不睡觉的么……”托腮靠在汉白玉石的小几上，叶念卿瞪着一双大眼轻声低语，左右摇摆的脑袋在车壁上投下一道晃动的阴影。
策马伴随在马车旁的冥诺侧耳仔细听着车厢里的动静，平静的面容上不难看出沉思之色。
他们的主子对黑暗有一种难言的排斥，这一点他比谁都清楚。晚上若是点了灯，“他”便会难以入眠，可是若在黑暗里，“他”又绝对会睡不安稳。极其矛盾的感知，偏偏就生在了同一个人的身上，让人左右为难。而也正因为如此，他习惯了每天夜里熄灯以后都守在这个少年的床边，虽然不知道是否能够给“他”些许的安全感，但这是他作为随侍唯一能为“他”做的。
但是现在，却有一个未知的存在能够让“他”完全放下戒心放心地睡去。
到底是什么呢？
举目望向湛蓝一片的天空，冥诺素来含笑的眉眼间多了几分忧虑。
这样一个存在，是福是祸？
“冥诺。”出神的空档，冥辰的声音从旁插入，打断了冥诺的思绪。
“什么？”回头看着坐在车辕上的冥辰，冥诺不解。
“你说我真的要花那么大把的工夫去救一个注定要成为我们敌人的人吗？”冥辰看着前方的路面，压抑的语气让人不难听出其中的不情愿。
冥诺被这没头没脑的话问得有些莫名其妙，然而在顺着冥辰的视线看到前方道路上那个浑身浴血的身影时，一切的疑问都迎刃而解。
虽然交代过了只要在交给冥辰的时候不是一具尸体就行，可是当冥诺看着脚下已经因为失血过多而失去意识的人时，还是不由得为那一身可怖的伤势而吸了一口冷气。
“这样的伤势还不如一刀杀了干脆，省得我花费力气救活了又和我们对着干。”冥辰俯身检查了一下面前的人的伤势，声音里有些气急败坏。
“他现在还不能死。”懒洋洋的声音里还带着几分刚醒的睡意从马车里传出来，一阵细碎的窸窣声后，莫雪颜从挑开的车帘后走了出来。墨玉的双眸只淡淡瞥了地上的人一眼，面色随即也是一凝，“怎么伤成这样了？”
冥诺看了看从车帘后探出头来的柳云兮和那个小丫鬟，低头不语。
心知面前的人伤成这样和自己的命令脱不了干系，莫雪颜也没有再追究什么。只是目光在地上的人身上看了一眼，再回头看了看自己的马车，她一贯冷漠的眉宇间还是流露出了几丝的为难。
“冥辰你先救人，冥诺去附近的小镇里找辆车吧。”思虑片刻，莫雪颜漠然丢下一句话，转身回了车厢里。
她还要靠着这辆马车去紫云城，断然不会让别人来污了它。
“公子，那个人好像是上官公子？”即便只是探头看了一眼，可是柳云兮还是认出了那个重伤昏迷的人的身份。
“云兮，江湖不像你想像的那么简单，别问我为什么对他的生死如此冷漠，因为这就是一场冷血的较量，”莫雪颜看着柳云兮迟疑的神色，虽然不想解释些什么，但还是轻声开口道，“谁先心软，谁便输了。而败者，会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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