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麒麟玉
如果此刻莫雪颜身后的是一个人，那么无论他身手如何敏捷，“斩情”一定能够先一步撕裂他的喉。可是面对一个灵魂，“斩情”的雷霆一击注定落了空。
于瞬息之间消失在莫雪颜的身后，再次出现时的青年男子却是双膝跪在那只巨大的赤红色麒麟前，以头贴地，冷酷的脸上带着无比的虔诚。在他的身后，数十个黑衣男子从黑暗中走出，齐齐拜倒，麻木的脸上依稀有着某种隐秘的喜悦。
“唔——”昂长的鼻音在山谷里幽幽回荡着，浑身浴火的麒麟低头看着匍匐在自己脚下的人，巨大的火红色眼眸里满满的是疑惑的光。从最初的迷茫到清醒，麒麟显然也意识到了自己的一举一动对周围有多大的影响，因而这一次刻意放轻了动作，并没有引起太大的震荡。
“二十七年的等待，所有子民都在期盼着您的归来！”领头的青年男子静静地伏倒在地面上，冷冽的声线里是抑制不住的颤抖。
“你们是沧溟国的人？”冷眼看着眼前匪夷所思的一幕，莫雪颜握紧了自己手中已经失去光泽的玉佩，缓缓开口。即便麒麟是神兽，但能如此虔诚地叩拜的，恐怕只有将麒麟奉做守护神的沧溟国人了。
“是的，我们是沧溟国的人。”伏地的男子听得莫雪颜的声音，慢慢从地上直起身来，一双冷漠的幽黑眼瞳里映出了这黑暗与火的交织中，唯一的纯白。“五年前我们一行两百人奉了当朝天子之命，带着苍灵石前往蓝夏王朝寻找我国遗失了二十多年的炽焱石以及麒麟血玉，不想一路遭到朝中奸佞之人的追杀，路经此地时人数已经不及出发时的五分之一。最后那一战，我们自知无法护住苍灵石，所以只能选择与他们同归于尽。”
“炽焱石？”莫雪颜的目光在手中的玉佩上转了一圈，然后落在那一颗赤红色的宝石上。
“沧溟国共有赤、青、黄、白四块麒麟玉，而每一块麒麟玉都有一个开启麒麟封印的钥匙。”男子的目光停留在莫雪颜手中的麒麟血玉上，眼里带着莫大的敬畏。“沧溟国以麒麟为尊，因而拥有麒麟玉的人便拥有继承沧溟国国君之位的权利。”
也就是说……
莫雪颜垂下眼帘，握着玉佩的手又紧了三分——不是因为贪恋那一个权利，而是对墨月辰的身份又多了一份疑虑。
“不过……”话说至此，青年男子抬眸细细看着面前站立着的白衣少年，毫不避讳自己眼中审视的光。“麒麟认主，能真正得到麒麟玉认可的人，却是万中无一。时至今日，在这一代的皇室之中，除了现任沧溟国天子得青色麒麟玉认可外，只有一人得到了血色麒麟玉的垂青。而黄色麒麟玉和白色麒麟玉则还供奉在沧溟国皇家太庙之中，不曾认主。”
“这与我有何干系？”莫雪颜没有忽视男子眼中的考量，心中虽有不悦，却只是微微侧了头看向他身后的那些亡灵，神情淡漠。关乎皇室的事情应该都是沧溟国的不传之秘，这么轻易就告诉她，其心不纯。
“我想说的还有一点。”青年男子观察许久依旧没能从那张冷艳的脸上看出些什么，只得回过头仰望着身前神祗般的存在，一字一句，宛如最庄严的致辞。“得到认可的人，并非都能够打开麒麟玉的封印，而能够开启麒麟玉封印的人，虽不一定就是沧溟国人，但势必与沧溟国有着莫大的联系。”
“是么？”随意地开口应着，莫雪颜仰头看向那个神话传说中的存在，却正好对上了火麒麟垂落的视线。
红色的双目犹如燃烧着两团硕大的烈焰，火麒麟凝视着脚下渺小的身影，眼中有沉思的光。
“你的血色麒麟玉从何而来？”青年男子回头见白衣少年一脸随意，并没有顺着他的话接下去的意思，只好开门见山，将话端挑明。
“自然是我的。”在一众亡灵意味不明的注视下，莫雪颜施施然将手中的玉佩连带着宝石收入怀中，还不忘将身上的狐裘拢了拢，将全身都包裹严实。“你都说了麒麟认主，我如今既能将它召唤出来，不就是最好的证明么？”
莫雪颜不动声色转移话题的行为让青年男子有些许不耐，英挺浓黑的剑眉不由得就蹙了起来，声音里又带上几分冷冽：“不必跟我左右兜圈子，我是问你是谁将麒麟玉给你的！”
这么快便不耐烦了？
莫雪颜挑了挑眉，散开的发丝被风吹起将她眼里的一抹戏谑遮盖了去：“这似乎……与你无关。”
强劲的风刃随着莫雪颜落下的话音直直冲撞而来，另一边反应过来的冥宇却已先一步拦在了莫雪颜身前，手中剑刃挥挡，几乎用尽了全力去将这一轮攻击化解。但饶是如此，他手中的剑身却还是生出了裂痕，难以再战。
“我不想跟你打哑谜，但若你再三敷衍于我，就算你真是火麒麟认定的主人，我也不介意先从你身边的人开始动手。”青年男子面色阴沉地看着立在莫雪颜身前的冥宇，右手五指上依稀还萦绕着攻击之后淡淡的流光。
山谷中的温度徒然暴涨。
侧头展袖将扑面而来的热浪驱散，莫雪颜抬眼看了那显然有些暴躁的火麒麟一眼，秀眉轻蹙。古书上曾说过，麒麟是一种护主心极强的神兽，且不管它在乎不在乎沧溟国这些亡灵，若真惹恼了它，只怕这个山谷都要再经历一次烈火的洗礼。
“炽焱石和麒麟玉乃是家母所留，我自小离父母而居，也是近日才得到的。”泠泠的声音透露着莫雪颜此刻并不是很好的心情，淡薄的视线扫过在场一干不愿往生的灵魂，唇角上扬三分冰冷的弧度。“活人有活人的世界，死人有死人的归途，你们究竟还在妄想些什么？尽忠尽责，亦或，只是不甘？”
亡者已逝，生者还有自己的路要走，一个已成过去，一个却还留在而今。时空交错的裂缝里，生者与死者的相逢，不过是一场短暂的梦境罢了。
有时候，现实的无情才是最残酷的。
青年男子的身影在这一刻突然有些萧条，原本盛满冷漠傲然的眉间染上了斑驳的寂寥，就连他身后的黑衣男子们也默然垂下了头。
是谁说世间男儿皆薄幸？只因他们重的是国是家，是仁是义，却单单忘记了身边的人。
唇边的笑意仍在，莫雪颜的眼里却流露出了些许感慨。
“您的母亲，可是姓萧？”长久的沉默过后，青年男子再一次开口，只是语气中少了些倨傲，多了些苦涩。
“我不知道——”回答的话刚一出口，莫雪颜便意识到不对劲，急忙止住了声。身为孩子的自己若是连母亲的姓氏名讳都不知道，难免遭人怀疑。
然而对方又是何许人？既能得天子口谕前往他国寻找遗失的麒麟血玉，生前又岂会只是一介文人？何况其现如今还是个亡灵，理所当然地就将她的话尽数收入了耳中。
“你说，你不知道？”青年男子皱眉反问。
“我自小就没见过她，家父更是从未对我提起，自然不知。”既然已经无法挽救，莫雪颜索性承认到底。
“若真是公主的话，她的身份的确不宜让太多人知道……”青年男子听到这样的回答却并没有如莫雪颜想象中的那般生气或者怀疑，自顾自喃喃自语片刻后，他又一次对着火麒麟拜了下去。“神尊有灵，还请告知流月，这个少年可是梦华尊国长公主的孩儿？”
火属性的麒麟本就生性暴躁，加之其护主心强，方才看见青年男子攻击莫雪颜时，身上原本隐匿的火焰徒然又拔高了数尺，因而此刻的火麒麟倒比开始时更要耀目三分。
跳跃着火焰的双眸冷冷看着伏跪在脚下的青年男子，火麒麟轻轻踏着前蹄，口鼻中喷出的气息带着炽热的温度，几乎想要将眼前胆敢在它面前胡来的这一众亡灵尽数焚尽。然而在听到“流月”这个名字之后，那火瞳里的烈焰却仿佛凝固了一般，只留下满目的疑惑。
“流月，沧溟国曾经名噪一时的少司命，也是未来的大司命的继承人。”无声来到莫雪颜身后的叶若轩听得那个名字，只微微一愕便将他的身份一语道破，同时也对莫雪颜解释道，“沧溟国信奉神兽麒麟，因此也有自己的国教，而在教中担任主要职务的就是少司命和大司命。传言说少司命与大司命可与麒麟沟通，国难之时，亦可传达神谕。”
莫雪颜听着身边的人的介绍，目光却是看着那边一人一兽无声的交流，不发一言。
良久，仿佛是达成了什么共识一般，火麒麟渐渐收敛起身上的火焰，在最后看了莫雪颜一眼后，慢慢消失在了空气之中。
“结束了。”眼看着火红色的光芒在空中一闪转瞬没入自己的胸前，莫雪颜隔着衣服摸了摸怀里的麒麟血玉，转身举步。
“公子且慢。”迈出的步子尚未落地，流月的声音已经隔着尚有余温的空气传了过来。
“嗯？”回头，莫雪颜看着傲立在尚未完全散去的黑暗中的亡灵，侧头不解。
“时隔五年，我们虽然没能寻到梦华尊国长公主，但遇见您想必也是天意吧。”流月缓步行至莫雪颜身前，无形的衣襟随着他的动作扬起一片流光。“我们在这里已经驻足了五年的光景，如今也到了要离开的时候了。这个……他日若能见到我们的陛下，还望公子能够代流月转交，就说——流月辜负了他的期望，没能将梦华尊国长公主平安地带回沧溟。”
呈现着半透明状的掌心里，一颗菱形的苍蓝色宝石静静地散发着微光，递到了莫雪颜眼前。
摊开掌心接过那颗苍灵石，莫雪颜看着面前越来越淡薄的身形，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我要怎么才能知道谁是你们的陛下呢？”
“苍灵石与青色麒麟玉会有感应的，只要它有了反应，那么离那个人也就不远了……”
清冽的声音消散在夜风里，黑暗迅速向着四周退去，露出了泛着鱼肚白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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