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纠缠
目标，自己是他的“目标”，也就是说他救自己也是有目的的。
莫雪颜的面上渐渐笼罩起一层寒霜，眼底也浮起了细碎的冰晶，冷冷地注视着叶若轩，仿佛在等待着他的回答。然而在她抬起左手将右肩周边的几处大穴一一封住的时候，右手却是不动声色地探入了那垂落而下的宽大左袖里，将那把吹毛断发的斩情匕紧握在手中。
这么近的距离，就算他的武功再怎么厉害，以自己的身手应该也能够割破他的喉吧？
莫雪颜眸色一黯，暗中调整着攻击的状态。
“若轩爹爹！”一旁的草丛里突然冒出了一个粉色的身影，打断了莫雪颜的思绪，也让她注意到了现在存在的第四个人。五六岁的孩子似乎没有看见那个倒在地上被毁去双眼的男子，脸上还挂着稚气明媚的笑颜，一步三蹦地跑了过来。“原来大美人在这里啊，难怪若轩爹爹一下子就没了影子，害我一通好找！”
稚嫩的话语完全诠释了“童言无忌”四个字的由来，叶念卿完全没有觉察到自己的话里有什么不对，旁边的两个人却是变了脸色。
叶若轩本来没有听清楚莫雪颜问了什么，正在恍恍惚惚间，就被叶念卿的声音拉回了现实。迟疑地低头看着跑到自己脚边的孩子，他脑海里唯一回响着的，只是叶念卿那“大美人”三个字。
大美人……大美人……
想也不想的，叶若轩直接一脚踹了过去。
“若轩爹爹，我又怎么招惹你了？！”努力想要躲开那一脚、最后还是被踹翻在地的孩子并没有如寻常孩子那般啼哭，只是跌坐在地上不满地抱怨，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珠瞪着叶若轩这个罪魁祸首，嘴里一刻也不闲，“明明就是想见人家大美人，偏偏还死活不承认，有色心没色胆，你没出息！”
“叶念卿！”虽然两个人拌嘴都不是一次两次了，叶若轩对于这个孩子的胡搅蛮缠也早就习以为常了，但是还是忍不住从牙缝里低喝一声，努力压抑着想要拔剑的冲动。有人就是忍不住天天想要拔他这只老虎的胡须，偏偏还更有毅力地承受他一次又一次的教训。
“上梁不正下梁歪。”冷眼旁观的莫雪颜慢慢收起一身的芒刺，淡淡甩下一句话就转身向着一旁淡金色的马儿走去。她一定是神经过敏了，能教出这样的孩子的人，说他工于心计，只怕傻子都不会相信。
莫雪颜站在马匹旁边用一只手仔细地整理着缰绳，眼里有些许的无奈。
马很高，若她没有受伤，那么想要上去就是轻而易举的，可是现在……
“有人在江湖上放出了风声，谁能取得墨三公子的项上人头，谁就能得到十万两的赏银。”右手忍痛抬起攀上马鞍，莫雪颜还没来得及有所行动，身后就传来了叶若轩的声音。轻轻的，淡漠如水，其中还夹杂着一丝难以捉摸的复杂情绪。
“哦？”莫雪颜回头，在对上叶若轩那双纠结复杂的深褐色瞳仁时，忽地绽开了一个清浅的笑意。“那不是很好玩吗？”
“好玩？他们是要杀你！”叶若轩被那笑意晃花了眼，还没有反应过来，嘴边的话已经脱口而出，隐隐带着几分气急败坏。
“想杀就来吧，谁怕。”莫雪颜闻言轻笑，毫不在意地垂眉看着脚下逐渐冰冷僵硬的尸体，话语里是满满的自傲。“别说没人能要得了我的命，就算是真的到了黄泉，我也会是那酆都之城的无冕之王！”
叶若轩一时没了语言，唇瓣开阖间却吐不出一丝的声音。只觉得心底一阵失落，却说不清楚是为了什么。
叶念卿被莫雪颜的几句话惊得瞠目结舌，一双小手下意识地就去拉了拉身旁叶若轩的衣角。“若轩爹爹，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比你更自恋的人存在啊……”
“自恋？”莫雪颜因为孩子的这句话淡淡地咀嚼了下这两个字，继而浅笑摇头，将目光落在了叶念卿的身上。“强者的每一句话从来都是给予自身最准确的评价，何来的‘自恋’一说？我们能说出这种话来，只是因为我们有那个能耐；而正因为有那个能耐，所以我们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不是夸夸其谈，不是口若悬河，他们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必将成为现实的预言诗！
“呃……虽然若轩爹爹完全看不出你说的那个‘强者’的样子来，不过大美人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叶念卿脑子转得快，本就懒得在这个无聊的话题上多做讨论，便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顺便和莫雪颜拉拉近乎。
莫雪颜意味深长地看了叶念卿一眼，又一次将目光落到叶若轩身上，再开口时语气里却是带了几分怪异：“所幸不是我的女儿，不然谁敢把她教成这样，我一定先扒了他的皮。”
也不知道是没听懂话里的意思还是别的，叶念卿闻言却是双眼一亮，丢开叶若轩两步就跑到了莫雪颜身前，踮起脚尖笑得灿烂：“大美人既然嫌弃若轩爹爹的话，那不如你做我爹爹好了。”
莫雪颜无言地看着面前的孩子，半晌才将自己刚才那句话的后半句吐了出来：“如果我有这样的女儿，那还不如直接扔进护城河里溺死算了。”
“没用。”叶若轩看着叛变得无比迅速的叶念卿，心情抑郁地回答道，“我已经扔过七次了，最后还是让她爬回来了。”
莫雪颜看向叶若轩的眼中，依稀出现了“原来你也会受不了她”的讯息。
“都不是好人啊你们，就想把人家扔进护城河！”叶念卿被两人的话说得气愤以极，瞪大了一双杏目指控着两个没有丝毫爱心的人。末了，两只乌黑的眼珠转了转，又立刻变脸，讨好地向着莫雪颜建议着，“呐，大美人，不如我给你扔护城河一次，你答应做我爹爹，好不好？”
莫雪颜挑眉，“为什么？”
“看你出门都是跟班丫鬟一大堆，衣服又都是好料子，一定很有钱啊。”叶念卿完全无视了后面叶若轩越来越拧紧的剑眉，自顾自地数落着，“若轩爹爹只会让我餐风露宿，还随时都有可能把我扔进护城河，既然你和他一样都想扔我，那跟着你至少有吃有喝，总比跟着他好吧？”
原来“叛变”也可以这么容易。
莫雪颜面色僵了一僵，缓缓低垂了眉眼，没有说话。
所谓孩子的单纯，也是人类最真实的本能吧？他们永远都会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那一方，从来都不会回头看上一眼身后追逐他们的那个人是什么样的表情。
一念及此，莫雪颜不禁微微蹙了眉头，失去了答话的兴致。
但凡真正看清楚过莫雪颜的人都会知道，“背叛”这两个字，是她生命里永远的禁忌。讨厌被欺骗，厌恶被利用，憎恨被背叛——但凡有人触犯了这条底线，那么不管是谁，都只有一个下场。
叶念卿不解地看着突然沉默的莫雪颜，正要伸手去拉她的衣袍，却被身后的叶若轩先一步提着衣领拎了起来。还没有来得及出口抗议，小小的孩子只觉得脖子上一痛，眼前的一切就黑了下来。
叶若轩看看手里昏睡过去的孩子，转头看向了莫雪颜，心里斟酌了半晌，才有些不自然地说道：“她还是个孩子，整天就喜欢胡言乱语，你别往心里去。”
“可也正是孩子，才会将心里真正想的说出来啊。”莫雪颜唇边滑落一抹冷笑，垂落的眼睑下掩盖着粼粼的冷光。
叶若轩语塞。
面对着这个人，他平日里的巧舌如簧舌灿莲花都只能化作心底的一抹叹息与失落，想究其原因却又不知从何找起，除了心中那一股无法言表的熟悉感，他什么都想不起来。
追溯这些年来的每一寸记忆，他只是依稀觉得心灵深处似乎有一个影子，孤单，冷漠，高傲得恍如九天之神，却总是与他遥不可及。自从见到这个墨三公子以后，那个影子不知不觉地就被充实了，无论是微笑、冷笑亦或是冷若冰霜的面无表情，每一个举手投足间，这个少年总是能与那个虚无缥缈的影子一一重合，天衣无缝得让他都有些不知所措。
方才那一刻，明明“他”什么表示都没有，可是他就是觉察到了“他”心中的那一抹黯然。打昏叶念卿的念头只在脑海里一闪而过，手上的动作却比理智先行了一步。
莫雪颜略有疑惑地看着面前的红衣少年，总觉得这个人和第一次见面时的他有些不一样。那时的他张扬桀骜、嚣张散漫，与现在这个时不时就显得局促不安的人简直就是两个极端。
可是，这是为什么？
萦绕在心头的不解刚刚成形，耳畔就传来了草叶相互拍打的响声，一阵急促地脚步由远及近，迅速靠近了莫雪颜们所在的位置。
回首间，黄衫的冥宇已经掠过了中间相隔的重重阻碍，一个纵身落到了莫雪颜面前。
看着那一身胜雪的白衣上大片被染红的血迹，冥宇眼中一个错愕，眼角扫过莫雪颜右肩之上的伤口和地上已经冰冷的身躯，面上立时被自责和杀意所取代。后退一步，慢慢俯下笔直的身躯，冥宇单膝点地，低头沉声告罪：“属下护卫不周，请公子责罚。”
“你已经做到最好了。”莫雪颜低头看着跪在脚边的男子，左手轻抚上他的肩，淡然的神色里没有怪罪，只有浅浅的欣慰。“胜则生败则死，如今我既没有死，那便是我胜了。而你，何罪之有？我需要的并不是一个可以保护我生命的护卫，这一点，你是知道的。”
莫雪颜何曾将自己的性命交给过别人？既然没有，那么生死便只是她一个人的事罢了。就算今天真的死在这里，也只是她自己的命，与人无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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