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入戏
低沉悦耳的声音犹如清风过境，暖暖地吹拂在人心上，却是阴寒的冷。
刘饶被少年那一垂眉的风情所迷惑，一时竟没有听清这话中的真意。正要开口询问，冷不防一股大力袭向胸腹，剧痛中只感觉眼前一片天旋地转，整个身体已经从那高台上飞了出去，重重砸落在坚硬的地面上。
“忘记说了，倾城有小小的洁癖，容不得旁人随便触碰。”雪白的丝绢轻轻摩挲着自己的下颌，少年横靠在座椅中，双腿交叠搭在扶手上，一派的怡然自得，仿佛刚才那将人踢飞出去的一脚并非出自于他一般。
眼见着自家主子被当众打伤，一群侍从模样的人从楼上匆匆跑下，一边手忙脚乱地将倒在地上爬不起来的刘饶扶坐到一旁，一边冲高台上的少年叫嚣道：“你好大的胆子，知道我们公子是什么人吗，竟然敢如此伤他？！”
“倾城既然称他‘刘大公子’，自然是知道他的身份的。”兀自坐得安稳的少年斜眼看着脚下刘饶的一帮“走狗”，云淡风轻的笑容里渐渐多了几分讽刺。“反倒是你们，不弄清楚我是什么人就敢轻薄于我，胆子也忒大了些。”
“给我……给我把他拿下！”低伏在桌上的刘饶捂着被踢伤的胸腹，额头不断有冷汗滚落，一张脸也因为疼痛变得煞白。直直地瞪视着高台上的少年，他的一双眼中半是羞辱半是愤怒，恨不得将那少年剥皮拆骨。
跟随在刘饶身边的人平日里多是仗势欺人之辈，如今得了许可，更是想在自家主子面前表现一番，都争先恐后想要将那少年拿住，用以邀功。却不想刚登至高台边，眼前就有一个绯色人影翩然飘落，还没看清来人的模样，十几人已经齐齐被踢落到了台下。
短短不过眨眼之间，痛呼呻吟声响遍了大厅。
“不识好歹的东西，凭你们也配动公子？”绯衣人影高高立在台边，边整理着胸前的衣襟，边低头看着脚下的人，面上笑意阴冷。
“冥诺？！”陆浩泽与上官明若对望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闪而逝的惊愕。
冥诺出现在这里，那么那个少年……
岂料那少年看到冥诺出现，秀美的眉间竟微微蹙起，容色多有不悦：“冥诺，你怎么会在这里？”
绯衣的冥诺听闻此话，再没有理会那些尚在哀嚎的人，一个转身已然单膝跪倒在那少年身前，眉目低垂，恭谦有礼：“公子久未露面，属下有重要事情禀告，因此只能来此等候公子，望请公子恕罪。”
住在幻剑山庄的这几日，上官明若和陆浩泽所见到的冥诺一直都是毫不拘礼谈笑风生的，甚至面对着墨月辰也是一副轻浮不羁的样子，何时见过他对谁这般谦逊有礼过？两人一念至此，刚刚想到的可能又再次被推翻。
“什么重要的事情需要我亲自来处理么？”少年继续维持那姿势不变，挑眉笑道。
跪在地上的冥诺没有抬头，长长的乌发从他的两肩滑下，将那唇边的一抹笑意掩了过去。“是有关于你让我们保护的那个人的。”
少年闻言脸色微变。
右手在身下的椅子上轻轻一拍，少年一个翻身稳稳落在了楼梯口，一身的紫色纱袍飘摇如魅，更将那张脸衬得肌肤胜雪。曳地的长袖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弧度，少年将一手负于身后，脚步轻缓地向楼上迈开了步子。
只得一步，身后又传来了刘饶愤恨的声音：“倾城，如果你现在认错，本公子或许还可以网开一面饶你不死，不然的话，就算你有十条命也不够赔！”
怒气冲冲的话语，却显然有些底气不足。
少年漠然回身，低头浅笑，身前的手撩拨着落在胸前的几缕发丝，对他的话毫不在意：“如果刘大公子还想留一条命走出这揽月楼的话，最好还是管好你的嘴。倾城性子不好，说不定什么时候一个想不开，便将刘大公子在这里活剐了也未可知哦。”
血淋淋的威胁从这样一个绝世的妙人儿嘴里说出来，虽是带了笑，但还是让在场的人一阵胆寒。
没有人知道这句话的真实性有多高，可是以冥诺对他的了解，他说得出就一定做得到。
“你敢？！你……”刘饶惊怒交加，眼里有掩饰不住的惶恐。然而，不等他剩下的话说出口，一柄利剑已经横在了他的咽喉上。
银色的面具遮住了半张面孔，一身白色劲装的男子不知何处出现在刘饶的身旁，手中的长剑在刘饶白净的脖子上划出一道红痕。
“这世上只有我不愿意的，没有我不敢的。”少年眼里的笑犹如落在水中的墨汁，一点点地泅散开去，点染了他一双深邃的眸。
这样狂傲的话出自一个纤弱的少年之口，而令人不解的却是，在场的人里面竟然没有一个出来反驳，也不知是惧怕那白衣人手中的长剑，还是被少年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强大的气场所震慑。
“倾城、倾城！”好不容易从倾城的转变中回过神的鸨母黄妈妈看着眼前的仗势，脸色有些许的发白，忙上前拉了少年的衣袖，低声恳求道，“倾城，你也知道妈妈做生意不容易，你、你就放过刘公子吧，他……他可是刘……”
“黄妈妈，我知道他是谁。”少年轻轻将衣袖从老鸨手中抽离，淡淡看了脚下的人一眼，“既然黄妈妈你帮他求情了，那我便卖妈妈个面子吧——把人扔出去，别再让我看见他。”
这最后一句话却是对着那白衣银面的男子说的。
长剑在男子手中一个旋转没入剑鞘之中，但见他不费吹灰之力地提起还坐在桌边的刘饶的衣领，转瞬就出了揽月楼的大门。剩余的人失了靠山，自知硬碰硬不是对手，也慌慌张张从地上爬起来，跟着跑出了揽月楼。
经此一场，任是个有眼睛的人都看出了这个倾城的来历绝对不简单，而那杯御红霄的买卖自然也就做不下去了——原本就是冲着色相而来，现在这番景象，又有谁还敢打这倾城的主意？
领着冥诺进了四楼一个角落的房间，少年在正对门的软榻上坐了下来，就着冥诺端上来的茶具将那一杯御红霄冲泡开来。他的动作很慢也很优雅，一举一动都像是经过精确测量一般，把握得恰到好处，令人觉得赏心悦目。
茶香盈室。
背对着房门站立的冥诺安静地看着少年的动作，若有所思。
时间悄然流逝，少年却是一点也不着急，依旧摆弄着手边的茶具。
“咳咳。”知道时间差不多了，冥诺轻咳两声打断沉默的氛围，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恭敬地递给了少年。
少年停下手中的动作抬手接下，也不避讳地就当着冥诺的面拆阅。
半晌，面沉如水。
抬眼看着面前的绯衣男子，少年柔和的脸上渐有冰霜，唇角蓦地浮起一丝冷笑：“一个冥辰，一个冥诺，同是我手下的两员大将，竟然连墨三公子一点小小的风寒都治不好，我要你们何用？”
“公子息怒。”冥诺呼吸一窒，忙退后一步低头请罪，“墨三公子的身体您比我们都清楚，他本就先天不足，此次病情来得突然，我们也始料未及。不过现在已经有了起色，相信再过几天便能好了。”
少年听得这话，脸色有些凝重，却也没有再多做责怪。低头沉思许久，仿佛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纤细的手指缓缓抬起探入衣领之中，不多时就从颈中拉出了一物。
那是一枚莹白的玉牌，长两寸，宽一寸，通体流转着淡淡的微光，一看就知不是凡品。
手上稍稍使力，那系在脖子上的银链便“啪”的一声连着玉牌被扯了下来。少年看着手中的玉牌沉默良久，然后将它递给冥诺。“这个你拿去给墨三公子戴上，至少可以先护着他的身体，保他平安。”
冥诺抬头看了那玉牌一眼，又再次低下头，并未身手去接。“归灵玉珍贵无比，公子的武功正练到紧要关头，万不可在此时将其赠人。”
“没有了归灵玉，这武功顶多就是多花些时间。”少年并没有将手收回，只是柔柔地笑着，慢条斯理地开口道，“可是若是没有了墨月辰，我上哪里再去找一个？拿去吧。”
冥诺不语。
僵持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终于还是冥诺服了软，动作迟疑地接过了那玉牌。
“没有事了的话就快些回去吧，墨三公子还需要你照料着。”玉牌一离开那少年的手，少年便懒懒地靠进了软榻上的绣垫里，右手轻覆上双眼，看似有些疲惫，声音也不复原先的清澈，“若有什么事情，便去老地方找我吧。”
“属下告退。”冥诺也看出了少年异样，不再多说，握着玉牌转身出了房门。
房间里安静至极，少年闭着眼睛一动也不动，直到一个挺拔的身影悄然无声地出现在房间角落的阴影里，他才蠕动了下双唇，轻不可闻地叫出一个名字：“冥彦……”
角落里的人侧头看了紧闭的房门一眼，眸色暗了暗，却没有过多的动作，只是走到少年身边俯身将其抱起，一个腾跃从虚掩着的窗户中跃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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