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五章 不必怀疑
深夜寂静寥落，深巷胡同内不时传出犬吠之声，一切都显得如此祥和宁静。荣禄跟着善禄乘了轿子，来到城东一处偏僻的庄园，步入庄园内，荣禄只觉得四周不满了暗哨，来回巡逻的人却都是家丁打扮。
进到庄园的正堂，只见肃顺一身常服端坐堂上。荣禄和善禄两人进到堂内见礼之后，肃顺指了指右首主位微微笑道：“荣大人请坐，善大人先去忙吧。”善禄告退下去，荣禄谢了声坐下说道：“肃中堂折杀下官了，荣大人三个字不敢担，肃中堂叫下官表字仲华即可。”肃顺笑了笑，点头答应，一名下人奉上茶水后也返回内堂，堂上只剩下肃顺和荣禄两人。
不知道肃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荣禄心头念头盘旋不已，肃顺端起茶杯微笑道：“仲华尝尝这极品大红袍可入得了口？”看肃顺的笑容，荣禄只得抬起茶杯笑道：“谢肃中堂的好茶。”但荣禄可不敢真喝，茶杯盖子遮着浅浅的碰了碰嘴唇，便放下茶杯跟着赞道：“好茶，不知肃中堂深夜召下官前来，有何要事？”
肃顺放下茶杯，淡淡一笑说道：“记得那年你到王府做事的时候，年纪尚轻，想不到一晃几年过去，仲华已经身居高位，当真是年少有为。蓑衣渡、长沙、庐州三役，杀长毛伪南西二王、败伪翼王，编练神机营新军，果真是非池中之物。”他顿了顿站起身，缓缓踱了几步说道：“仲华，这些年你常以郑亲王府出身自居，但本官和郑亲王却没有弗照过仲华，心中有愧啊。”
荣禄心头一阵雪亮，此前肃顺一直对自己投靠若即若离，难道此刻想要拉拢自己？当即站起身抱拳说道：“肃中堂言重了，中堂如今在朝堂之上乃是百官之首，深得皇上器重，下官从前做过王府侍卫，自然算是中堂这边的人。”
肃顺抿了抿茶说道：“仲华既然有心投靠，本官也不愿拂逆仲华一番拳拳之意。”荣禄面露喜色，正待大表忠心，却见肃顺抬手打断自己，缓缓续道：“仲华不必说些冠冕之话，本官喜欢的是做些实事。”跟着肃顺招招手说道：“你随本官来，带你见一个人去。”荣禄心中大奇，当下跟着肃顺走入内堂。
一路上肃顺面色阴鹜，沉默不语，荣禄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得跟着他后面进来，但荣禄自进到庄园内便一直浑身戒备，只怕肃顺忽然翻脸痛下杀手。两人默默的穿过内堂，来到后院一间石屋外，肃顺轻咳一声，石屋门打开，几名赤膊大汉将肃顺和荣禄迎了进去。
石屋内却是一处刑讯之地，四角燃着火盆，当中十字木架子上绑着一人，此人头发散乱面目全非，看不出是谁，身上剥得赤条条的，满是斑驳的鞭子伤痕和烙铁的印记，十根手指上插满了竹签，气若游丝看来是受了一番苦刑。
肃顺进屋后面色更是阴郁的问道：“招了么？”一名大汉躬身说道：“回爷的话，此人嘴硬，直到此刻也没招认，只说自己是勿入雏凤楼，再施刑只怕就会吃熬不住。”
荣禄闻言心头一震，再定睛看去，此人赫然是最早跟随自己加入天下会的戴鹏，他出身也是苏完瓜尔佳的包衣奴才，对自己极是忠心，前番打探到肃顺密招关外死士的就是戴鹏的功劳，想不到现在居然被肃顺抓住。荣禄心中优急不已，心中寻思着如何救他，但面上不露声色的插口说道：“他是何人？胆敢闯入肃中堂的雏凤楼。”
肃顺斜眼看了看荣禄，微微笑道：“来人把他的脸洗干净给荣大人瞧瞧！”此刻肃顺改口称呼自己荣大人，荣禄心头一沉，暗暗开始戒备，肃顺难道猜到戴鹏是自己派去的人？
戴鹏已经晕死过去，被人用冷水一浇，清醒了过来，悠然看到荣禄，眼中绽放出喜色，但跟着口中嗬嗬的叫唤几声，却没有叫出荣禄的名字来，而是冲着肃顺有气无力的哀求道：“肃...肃中堂，求...求你放过我吧。”
肃顺冷冷的笑道：“你潜入上虞备用处当差、查探本官秘事，到底是受了谁的指示？你说出来，本官饶你不死。”此言一出，荣禄心中微微一惊，眼角余光看去，只见戴鹏目光只是从自己身上一扫而过，他心头略略一松，但背在身后的拳头却是攥得紧紧的。
只听戴鹏气若游丝的嘶哑着说道：“没...没人指使，肃中堂大人有大量，小的今夜真的是误入雏凤楼。”
肃顺冷笑道：“怀揣火器、被人发现还胆敢反抗，无人指示？你当本官三岁小孩么？”跟着肃顺冷眼看着荣禄缓缓问道：“荣大人，这人你认识么？”
荣禄心头突突直跳，但面色淡然缓缓说道：“此人好像叫戴鹏，是下官从前府中的包衣奴才。”
肃顺点点头阴恻恻的说道：“荣大人认识最好，那敢问荣大人，此人是受了谁的指使查探本官？”跟着一双阴郁的眼睛盯着荣禄缓缓说道：“若是荣大人的人，看在荣大人面上，大可带了他离开，本官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若不是荣大人的人，请大人亲手帮本官了结此人性命，不知荣大人意下如何？”
荣禄听了身上微微一震，暗骂肃顺歹毒，心中念头飞闪而过，盘算了起来，若是自己带了戴鹏离去，那就再也不能取得肃顺的信任，宋龄娥今晚还让自己继续接近肃顺，真要如此万事皆休，一番辛苦都将付诸东流。但侧眼看了戴鹏一眼，又忍不下心来，一双手心都直觉得满是汗水，正彷徨无计之间，他看到肃顺笃定冷笑的神色，心头一沉，瞬间狠下心来。
肃顺冷笑不语，却见荣禄面色阴冷下来，也不说话径直走上前去，背着屋内众人，抽出腰间的佩刀狠狠的捅进戴鹏的胸膛，跟着左手捂住戴鹏的嘴巴似乎是怕他叫唤，下手快准狠，没有丝毫的犹豫。他捂住戴鹏的嘴，双目不经意间看到戴鹏的眼睛，只见他眼中满是愤怒、惊疑、哀伤的神色，手中只觉他的嘴巴在不停的蠕动，荣禄知道他一定是再问为什么、为什么。此刻荣禄心中宛如千百把小刀在乱剜，心头在滴血，他的目光中放出愧疚、不安还有一丝宽慰之色，他只希望戴鹏能都看懂自己的眼神，能够解脱。
胸口中刀，戴鹏的眼神渐渐凝固，慢慢的在荣禄的凝视下失去了光泽，但他的眼睛仍是睁得大大的，好像仍是一副不甘心的样子，跟着慢慢的垂下头去。
荣禄手上微微颤抖，无力的缓缓放下，扭过头去再也不看戴鹏尸身一眼，反手一拉将佩刀带着血柱抽了出来，荣禄缓缓的将佩刀在脚底拭去血污，还刀入鞘微笑的看着肃顺说道：“肃中堂，此人虽然曾是下官的包衣奴才，但在下官先父阵亡之后，已经离开府中，不再是下官的人，既然中堂要下官杀他，下官自然奉命。”
肃顺微微惊讶，但看荣禄面色如常，语气平稳，没有丝毫慌乱，更没有一丝不忍之色，缓缓说道：“仲华下手果然利落。”听到肃顺重新叫了自己的表字，荣禄松了口气，知道肃顺总算开始信任自己。
肃顺扭头冲着几个大汉说道：“把人抬出去埋了。”跟着笑道：“仲华受累，本官查到此人乃是仲华从前的包衣，因此请仲华过来看看，还道此人是受了仲华指使，原来已经不是仲华府上的人，那就没事，咱们前厅叙话。”说罢肃顺当先走出小石屋，荣禄跟了上去，转过门角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眼角又看了一眼，只见戴鹏的尸身被众大人解下，地上的血迹却是如此的醒目。荣禄闭目深吸一口气，跟着睁开眼快步跟了上去。
重新回到前厅，肃顺命人重新换了热茶，上了些点心，看着荣禄说道：“仲华既然已经是郑亲王府的人，本官也不再避讳，此次夷人宣战，虽然被僧格林沁暂时击退，但必复来，不知仲华以为大沽可守否？”
荣禄喝了口茶，凝神看了看碧绿的茶水，缓缓放下茶杯说道：“守得了一时，守不了一世。夷人为攻，大沽为守，夷人掌握先机，大沽被动制守，伤不到夷人筋骨，夷人必不会退，久守之下难免出现破绽，是以不可久守。”
肃顺点头说道：“本官也正是如此担心，大沽一旦失守，京津之间一马平川，再无险可守，到时候一人兵锋兵临京城，仲华以为如何？”
荣禄缓缓说道：“下官自当率领神机营死战！”
肃顺微微一笑说道：“仲华胆色过人，但京城乃全国腹心之地，皇上、宗室、百官皆在此处，首脑人物不容有失，在夷人逼近之时，本官以为当让圣驾北上承德巡狩暂避锋芒，调集全国之兵勤王，与夷人决战京城之下。到时候圣驾北上，将士们没有顾虑，也可放开手脚厮杀，仲华以为如何？”
荣禄一惊，原来宋龄娥料想的不错，肃顺真的打算让咸丰北上承德暂避，但面上不动声色说道：“中堂大人神机妙算，到时下官一定出言附议。”
肃顺点点头说道：“真到那时，皇上一定会留下神机营固守京师，本官希望仲华能够守住京城，就算守不住也要保存神机营兵力，待和夷人和议达成，仲华要迅疾掌控京城，以为承德呼应。”
荣禄站起身抱拳说道：“下官明白。”原来肃顺是如此打算，但他召集死士做什么？又说了会儿别的事，肃顺始终没有再透露半点，跟着便让荣禄先回府休息去了。
望着荣禄在下人的带领下离去，肃顺站在堂上负手而笑，内堂转出一人站在肃顺身后说道：“肃中堂，荣禄此人必不可信！”
肃顺没有回头，缓缓说道：“他的神色从容，不似作假，况且他的确是个人才，难得又是个满人，本官需要他，半伦先生不必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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