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一章 身后所靠
“纵横舌上鼓风雷，谈笑胸中换星斗。”——罗贯中《诸葛亮赞词》
翌日清晨，天还在最黑暗的时候，咸丰习惯性的醒了过来，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了，转头隐约之间只见宋龄娥仍是睡得安详宁静，好像嘴角还淡淡的露出一丝浅笑，也不知道梦到什么了。咸丰见她好似春睡海棠一般，忍不住轻轻在她脸狭上浅浅一吻，低声自言自语道：“龄娥，朕其实是很喜欢你的，也许是你太厉害了，朕很怕有一天你会离朕而去的。罢了、罢了，想什么呢，上朝去吧。”
咸丰轻轻的起身，没有惊动床上仍是如春水海棠般的宋龄娥，更衣之后上朝去了，他却不知道当他出了屋子之后，宋龄娥娇俏的美目微微颤抖了一下，清清的泪花流了出来。
上早朝了，咸丰坐在至高无上的龙椅之上，麻木的听着满朝文武的朝拜，心中一阵说不出的烦累。朝拜毕，张顺水扯着公鸭子般的声音照旧宣召：“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咸丰暗暗盘算着今儿会是谁先跳出来，一定是肃顺这小子，果然肃顺第一个出班奏道：“启奏皇上，奴才有本。”
咸丰靠在龙椅上沉声说道：“说吧。”
“对俄开战以来，粮饷所费甚重，前番已经和京城一十三家票号借贷银款共计八百余万两，如今江南粮赋迟迟不到，黄河修补开封段河堤所需工费，工部又再催促，户部已经快要入不敷出了。”肃顺朗声说道。
咸丰皱眉问道：“沈葆桢在做什么？第一趟海运便要延误么？”
听到咸丰问话，奕訢连忙出班说道：“肃中堂你怕是记错了，江南粮赋还有十天的期限，前些日子沈葆桢的折子也说得明白，已经在北上途中，说不定这会功夫便到了大沽也说不定的。”
肃顺摇摇头说道：“我户部反正是还没见到实银，不能作数。皇上，奴才以为这黄河堤段如不加紧修补，实有决河隐患，剩余的银子该当补给工部加紧修缮，而北地晋军的粮饷是否可以暂缓给运呢？”
此言一出，朝中大臣们嗡嗡的低声商议了起来，奕訢怒道：“大军未动，粮草先行，如今大军在外，初战告捷，这会儿朝廷却要断了大军粮饷，如此如何能激励前方将士打战，将来谁还能保我大清江山？肃顺！你是何居心？”
话一出口，又是一阵嗡嗡声，不少大臣跟着出言附和起来，咸丰也不说话，只是淡淡的看着阶下两人的争执，只觉得好像有苍蝇在耳边飞舞一般。
肃顺淡淡的说道：“恭王爷此言差矣，如今晋军新胜，尼布楚、雅克萨、庙屯、赤塔诸地皆被晋军攻下，奴才以为这些城内定会有些粮饷，也够晋军敷用，再不济的话，听闻俄国境内村落也有些，到那些村里就粮，不就可以了么？为何非得等朝廷千里迢迢的运去粮饷呢？恭王爷别忘了，晋军此次出战，可都是汉兵汉将，可没有一个满人的啊。”
话音刚落，原本嗡嗡声不断的朝堂上，立时寂静无声，此刻只怕落下一根针也能听得一清二楚来，原本由晋军出兵同俄国宣战，朝中几乎有半数的大臣反对，原因就是此刻南边的发匪还没有平定，国库空虚，晋军又只是地方团练，强自出兵去招惹俄国，实属不智，但咸丰独排众议，乾刚独断，定下此事，让朝中大臣都是楸着哽着的，都想等着晋军败报传来，看咸丰的笑话，但想不到如今先后传回的都是捷报，而且前后不过一天，尼布楚、雅克萨、庙屯、赤塔这些稍近的地方都传回捷报，看得出晋军应该是在同一时间发起的攻击，结果都是胜了，而厄尔口城、巴尔纳廊、霍罕这些地处西北，想来消息会来得慢些，但这些地方的胜负已经不重要了，东北之地大胜，已经是清廷对外作战最大的胜利，上一次对外作战胜利还要追溯到康熙年间了。
晋军大胜，原本等着看笑话的朝臣也都闭上了嘴，但心中更是忌恨上了，也正在想着法怎么编排晋军的不是，想不到还是肃顺看得透彻，一句都是汉兵汉将，将晋军的紧箍咒给套了起来，一时间朝臣都静悄悄的等着听咸丰怎么说，此事乃是皇上钦定，而且晋军是咸丰亲自赐名，但始终从上到下确实是没有一个满人将领在晋军之中，本来最有可能统领晋军的满人荣禄如今正执掌京城新军神机营，护卫皇城，不能离开，所以晋军中成了汉人的天下。
江南的发匪闹得正凶，如今又有一直汉人武装出兵在外，会闹出什么乱子来，谁也不知道，听了肃顺的话，就连奕訢也默然不语，偷眼回头看了看乔致庸，晋军本是他办起的团练，若然被皇上猜忌，只怕他也要跟着倒霉的，但看过去，乔致庸却是面色如常，只是微微躬身，也看不出什么来。
咸丰沉思起来，跟着从怀中拿出一块锦帕来，这锦帕却是那日在上秦村，宋龄娥给自己擦汗后，被自己接过来给她擦眼泪，之后就被他收了起来。看着锦帕，咸丰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众大臣都是偷眼看去，却见皇帝拿着一块锦帕在想什么，很是奇怪，但也都不敢催促。
过了一会儿，咸丰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缓缓问道：“肃顺，朕问你，天下汉人几何？”
肃顺微微一鄂答道：“十有八九皆是汉人。”
咸丰嗯了一声又问道：“那我们满人是如何入关的？”
肃顺明白了过来，但只得答道：“是吴三桂引我天兵入关的。”
咸丰嗯了一声说道：“这吴三桂是汉人吧，这朝中大臣有一大半也是汉人吧，朕的京城兵马之中，也有大半是汉人吧，你此时说起满汉之别，却是何居心？”
此话虽轻，但却吓得肃顺马上跪了下来，不住磕头说道：“奴才失言，奴才有失计较，请皇上恕罪！”
咸丰冷冷的温言道：“肃顺你处事不公、待人凉薄，话语中伤他人，寒凉前方将士之心，降一级留用，罚俸一年，长点记性吧。”
话音才落，殿外小太监高声报道：“大沽八百里急报！”
咸丰哦了一声道：“呈上！”
张顺水将大沽的急报送上，打开匆匆一看，咸丰呵呵大笑说道：“沈葆桢的海运船队到了大沽了，张顺水，拿给他们看看去。”
急报折子在殿上传阅了起来，众朝臣看了之后，都是一起山呼皇上英明，一时间阿谀奉承之词如潮水而至，让咸丰大笑不已，肃顺脸上却更是那看起来。
散了早朝，咸丰看着肃顺失魂落魄的走下殿去，眉头微微一皱，似乎想起什么事来，唤过张顺水说道：“让肃顺单独到上书房来。”张顺水领命去了，咸丰看着那块锦帕，喃喃的说道：“这件事朕还是查一查的好，若是没有就最好了。”
上书房内，咸丰品着香茗，看着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的肃顺缓缓说道：“朕知道你忠心，可那些话能在大庭广众下说的么？”
肃顺一听心中一松，知道咸丰还是明白这个道理的，将来不会深究自己，不住的磕头说道：“奴才嘴快，不明圣意，让皇上为难了，是奴才的错。”
咸丰哼了一声说道：“如今咱们满人还有几个能打仗的？不靠着汉人还能靠谁？朕以为你是个挺明白的人，想不到这次却如此糊涂。”
肃顺战战兢兢的说道：“是奴才糊涂，奴才糊涂了。”
咸丰嗯了一声说道：“罢了罢了，如今江南粮赋解到，黄河堤段修缮照给，晋军那边的粮饷嘛，先照给一个月的，之后减半，稍后等着俄国的反应，朕也想见好就收，打下去粮饷不济就麻烦了。”
肃顺微微欣喜的嗻了一声，咸丰皱皱眉叹道：“肃顺，朕还是阿哥的时候，你就跟着朕了吧。”
肃顺跪在地上嗯了一声说道：“是的皇上，算来奴才跟着皇上也有整整十年了。”
咸丰嗯了一声说道：“起来坐着说话吧。”说罢让张顺水给肃顺看座，跟着吩咐张顺水等人下去。
屋内只剩下咸丰和肃顺两人，咸丰目光灼灼的看着肃顺问道：“记得朕是阿哥的时候，你为了替朕表现献策剿除白莲教、天理教这些乱匪，手下可是有个细作叫做赵真的？”
咸丰的话让肃顺耳边好像响起一声巨雷，震得他呆住了，咸丰淡淡的说道：“朕翻看了当时的一些记载，也问了僧格林沁，当时你手下好像是有个叫赵真的细作，难道你不记得了吗？”
肃顺呵呵傻笑几声说道：“皇上，奴才记性不大好，好多年前的事了，奴才确实记不起来了，奴才回去看看一些个事记，再来回禀皇上好了。”
咸丰有些失望的哦了一声，说道：“算了，那就不用翻找了，都那么多年了，不记得也不奇怪，朕乏了，你跪安吧。”
肃顺战战兢兢的告退而出，临出门眼角余光看了看咸丰，却见他还在看着那块锦帕，耳中断断续续的传来咸丰的自言自语：“......到底是哪里不对呢？赵真？肃顺？......”
肃顺只觉得冷汗直流，也不敢再停留，快步出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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