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总督政令
清道光二十六年一月，甘肃兰州府，隆冬时节，兰州府外南北群山对峙，一片银装素裹当中，东西黄河穿城而过，蜿蜒百余里，河水中冻不实在的冰凌子在河水中上下起伏，好似万马奔腾，直向东而去。兰州府依山傍水而建，层峦叠嶂，既有西北塞外的浑壮雄阔，又有江南水乡的清奇秀丽。
林则徐皱着眉头，看着穿城而过的黄河之水，心中优急不已，浓密的眉头锁得更深，看起来神色越加严厉。他身边一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人忽然开口说道：“岳父大人可是忧心这冰凌不消，移至下游河段，或会形成凌汛？”
林则徐回头看了那青年一眼，叹口气说道：“幼丹，被你料中了，今年酷寒，收成不好，朝廷又摊派如此之多的扶夷银两，各地皆民怨沸腾。若在这个时候再有水患，那后果不堪设想。”
那青年个子不高，相貌平凡，但却也有种林则徐般的刚毅之气，他看着黄河之水，说道：“岳父大人，天色已亮，当务之急应先到陕甘总督府去见邓大人，他久在陕甘，熟悉当地民情地理，自会有一番计较。”
林则徐点点头，说道：“我们接着上路吧。幼丹，倒是你，不好好在家读书，跑到这塞外之地陪着老夫，倘若举试有失，岂不可惜？”
那青年微微一笑说道：“普晴她听闻岳父大人重获朝廷启用，心中挂念，小婿和普晴商议，就由小婿赶到兰州，拜见岳父大人。读书一事，小婿到时刻不敢或忘，但觉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也该出来跟着岳父大人历练历练。”
林则徐满意的点点头说道：“幼丹，你不愧是我林则徐看重之人，普晴没有嫁错人。”
那青年微微欠身说道：“岳父大人是我沈葆桢最为敬重之人，您的教诲，今生不敢遗忘。”
兰州陕甘总督府外，府衙差役正在陕西布政使的指挥下，在府衙门口张灯结彩，大备贺仪之物，又驱赶些百姓在府衙道路两边，准备迎接新任的陕甘总督，这时，府衙内走出一位七十岁左右的年老官员，他一身二品官员服饰，起花珊瑚顶戴，九蟒五爪袍子，胸口锦鸡补服，年色老迈却眼光犀利，脸型瘦弱却威严冷峻。
那布政使见那年老官员出来，连忙上前打躬说道：“见过制台大人。”
那制台大人冷眼看着他沙哑的声音，冷声说道：“李大人，这是谁的注意？”
那李大人神色有些不解，献媚笑道：“下官心想制台大人和林大人多年好友，这总督交接，仪式还是当办一些，否则太过冷清，失了朝廷的颜面。”
那制台大人冷哼一声说道：“自作聪明，不管是我，还是待会到任的林大人，最恨的就是这奢华浪费、惊扰民众之举，少和我来这一套，马上撤了。”
那李大人迟疑的说道：“制台大人，这都准备了大半天了，这……”
那制台大人猛地一挥手，断喝道：“马上给我撤了，否则本官现在就上折子摘你的顶子。”
那李大人吓了一跳，知道这制台大人从不说笑，向来说得出做得到，连忙指挥差役撤了各种装饰之物，将百姓遣散回家。
那制台大人冷眼看着他，说道：“招呼大伙在门口等候即可。”那李大人擦了擦汗，连忙召集陕甘各府、道的文武官员，在府衙门口排列等候。陕甘各地的府道文武官员一早接到只会，早早就来到兰州，等候面见新任的陕甘总督。
那李大人见制台大人年纪老迈却顶着寒风，站在门口等候，心中不忍，上前说道：“制台大人，此处寒风凛冽，不如您到内堂等候，我们在这里恭迎就可以了。”
那制台大人摇摇头说道：“少穆是我邓廷桢此生第一至交好友，四年不见了，老夫一定要在这里等他。”
李大人还要再说，却见不远处两辆马车缓缓行来，到了府衙门口停住，车上跳下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年青人来，他掀起车帘，只见马车上下来一个六十多岁的人，他身材略有些发胖，上唇浓密的短须，下巴留着长髯，但俱都花白了，气度庄重，表情相当严厉，一身微旧的便服。
邓廷桢见了此人，热泪盈眶，上前抱住那人双臂说道：“少穆，你可回来了。”
那李大人吃了一惊，这人就是新任陕甘总督林则徐？但看他车驾人手稀少，衣饰寒酸，哪里有封疆大吏的架子？
林则徐见到邓廷桢，也是泪流满面，扶住邓廷桢说道：“维周兄，终于又见到你了，你身子弱，可不能在外面久站，来我们进去说。”
片刻之后，林则徐换上陕甘总督的官服，向着供奉的圣旨上了三炷香，接过邓廷桢交接过来的陕甘总督印信，向着邓廷桢一拜，起身说道：“维周兄，我们俩又可以一起合作了。”
邓廷桢大笑道：“想当年在广州和你一起共抗英夷，何等爽快，现在想来还是恍如昨日之事一般。来少穆，我给你介绍一下各府道的同僚。”当下一众陕甘官员由邓廷桢一一介绍，各人互相见礼，各坐了自己的位置上，等候听林则徐的训令。
林则徐和邓廷桢分坐左右主位，而那跟随林则徐的年青人上前向邓廷桢一拜说道：“侄儿见过邓世伯。”
邓廷桢眯着眼打量那青年说道：“少穆，老夫眼拙，这孩子是不是沈葆桢？”
林则徐笑道：“正是，他到兰州跟我办事，当是历练历练。”
邓廷桢欣然说道：“好啊，好啊，几年不见都如此英伟了，好好历练历练，将来前途无量啊。”
林则徐微笑道：“别把小孩子夸坏了。维周兄，我们先说正事吧，现在陕甘情况如何？”
邓廷桢叹了口气说道：“老夫署理陕甘总督几个月来，各地接连发生灾荒，加上朝廷抚夷银子摊派加重，摊派银两多达各地上缴正银的三成。导致各地举步维艰，各地百姓无以为生，多有乱民聚为刀客，对抗官府，已有成乱局之势，渭南、富平、三原、大荔、蒲城等地最为严重。陕甘南部又多有藏边番匪袭击城镇，对抗官府，累次进剿不利，空费粮饷。现在老夫好像被人架在火上烤一般，好在朝廷委派少穆到来，接任陕甘总督，你老哥我改任陕西巡抚，你有什么训令，尽管吩咐。”
林则徐微微欠身，说道：“吩咐不敢，维周兄我们合作多年，都是知己。本督第一道政令，将西安诸路府县官衙存粮一百万石，先行发付各地，平抑米价，用低于市价五成的价格，向百姓出售，对于无力购买者，各地府衙动员各地富商出资，和官府一起收养这些百姓，熬过这个寒冬。”
那李大人献媚着说道：“大人远见，我等一定办好差事。”
林则徐看着他，目光一寒，冷声说道：“我话先说前面，谁要是敢贪墨一粒粮食，我不管他是谁的人，一律先斩后奏。老夫一只脚已经伸进棺材里了，早已经豁了出去，谁要想试试，尽管来。”
那李大人吓了一大跳，正襟危坐，不敢再胡思乱想。
林则徐接着说道：“第二条政令，各地府衙，联合当地富商、豪绅，积极准备开春耕地的各项物资，特别是耕牛，要多加收买，以备开春使用。”
一众官员一起遮了一声。
林则徐接着说道：“第三条政令，各地发出布告，劝谕各地百姓千万不可依附乱民匪帮，应积极举报各地乱民匪帮首脑，各地府衙严加缉拿，对于有举报之功的百姓，必定奏报朝廷，严加厚赏。”
“第四条政令，各地府衙兵马严厉防卫，对各地刀客乱民，以抚为主，剿为辅，只问首恶，不牵连从犯。但对于敢负隅顽抗之辈，就地诛杀，决不手软。”
“第五条政令，各地河工道差人日夜轮番监看黄河凌汛，但有冰凌阻拦河道成坝的，马上组织河工疏浚，不得怠慢。”
“第六条政令，但凡各地府衙，剿抚乱民匪帮有功者，本官亲自上奏朝廷，予以重重的嘉奖。同样，有剿抚不利的，本官也不会手软。”
“以上的政令都听清了吗？”林则徐猛地断喝道。
众官一起站起躬身说道：“下官听清了。”
林则徐点头说道：“那就拍马乘轿，马上办差去吧，时局艰难，各位费心了。我这里没有准备各位的饭食，各位见谅了。”
众官陆续出了府衙大堂，各自回驻地办差去了。
邓廷桢哈哈大笑道：“少穆果然是宝刀未老，几条政令颁布之后，局面或可扭转。”
林则徐皱眉说道：“各地存粮不多，米粮平价发售，恐有奸商乘机暴利，防不胜防，这倒有些困难。”
邓廷桢沉吟道：“老夫听闻少穆在回疆的时候，多得乔家商号资助，不知这一趟，请得动这尊大神否。”
林则徐苦笑道：“乔家家主上月嫁妹子，老夫倒是送了一副字帖，权当贺仪，也写了封信陈以大义，希望乔家能再次出手，但乔家在回疆已经空费了几十万两银子，未得分文之利，我怕这趟有些强人所难了。”
邓廷桢叹口气说道：“但愿乔家的乔致庸能识得少穆的难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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