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蒙赦回京
府衙里听到这声断喝，门房小厮连忙打开了府衙大门，然后跑进去通报去了。片刻之后，府衙之内，出来十余人，焚香摆案，准备接旨。
那猛哥和范子哪里见过这等场面，吓得退到廊角。须臾，只见适才进到府衙里的乔家商号的黄脸汉子崔进，跟着一个六十多岁的人走了出来，他身材略有些发胖，上唇浓密的短须，下巴留着长髯，但俱都花白了，气度庄重，表情相当严厉。他身边还跟着一个三十岁的官员，那官员青金石蓝色涅玻璃顶戴，八蟒五爪袍子，雪雁补服却是正四品官服。
那六十多岁的老人打头，走到香案后三跪九叩大礼行了出来，口中说道：“罪臣林则徐接旨。”此言一处，后面的人也都跟着跪了下去。猛哥和范子见了，吓得腿肚子一哆嗦，也跪了下去。猛哥和范子跪着偷眼看着那林则徐，眼中满是崇敬之情，猛哥年纪稍长，知道这圣旨一到，不是鸡犬升天，就是杀头抄家，端的厉害，心下不住惴惴的暗暗念叨，千万要是坏的不灵，好的灵，保佑林公。
那驿丞从手中的黄色布套内抽出圣旨，念了起来，那圣旨写得甚是深奥，猛哥和范子大字不识一个，都听不懂上面说的什么，却见念完之后，林则徐浑身颤抖，叩拜下去，拜服在地上半天不能起身，竟然哭出声来，他身后跪着的人竟也都跟着哭出声来。
那范子不明就里，轻轻碰了碰猛哥问道：“猛哥，咋回事，怎么都哭了？”
那猛哥也是摸不着头脑，但看众人都哭的厉害，只道圣旨里定是杀头抄家的，就低声说道：“范子，这圣旨多半不是好事，等会要是有人要锁拿林公的，咱们拼了这条性命也要护得林公周全，知道吗？”
那范子迟疑道：“就咱们俩吗？”
那猛哥骂道：“孬种，林公要是被关起来或是被朝廷处死了，咱们的好日子上哪找去？还不如拼一拼，人死鸟朝天，怕个球的。”
那范子点头道：“猛哥，我不怕，你干什么我都跟着你。”
那驿丞见林则徐拜哭在地不起，上前去扶林则徐，说道：“林大人，朝廷终于豁免了罪责，重新启用大人，这是大喜事，你该高兴才是。”
林则徐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双手恭恭敬敬的接过驿丞手中的圣旨，面朝京城方向，又叩拜下去，悲戚的说道：“罪臣谢主隆恩。”跟着又是哭泣不起。
那猛哥擦了擦汗说道：“吓死我了，原来不是杀头抄家，是赦免了林公的罪责，范子这下好啦，林公又能当官啦。”
那范子点头说道：“是啊，最好林公能永远在咱们这里做官才好呢。”
林则徐身后那四品官员上前，扶起林则徐说道：“林公，先起来吧，大家都知道你心里的苦，好在熬出头了，今后重得朝廷重用，何患心中抱负不能伸？”
那乔家商号的崔进也是上前劝道：“是啊，林公，这是天大的喜事，咱们今天该好好的庆贺一番才是。”跟着转头向两个手下吩咐道：“蒋高、周清，你们去多安排些酒食，这城里的酒肉有多少买多少，我们今天替林公庆贺，在去买个几千响的爆竹头，咱们炸他个满堂彩。”蒋高、周清应声去了。
林则徐站起身，出言阻拦道：“崔掌柜，这可使不得，老夫一生为官清廉，这庆贺之仪，老夫自己出资好了。”
崔进看了看林则徐苍老的脸庞，大声说道：“林大人您在伊犁、库尔勒、伊拉里克，协助当地百姓开垦了几十万亩的良田，又自己出钱修建水利，咱们出几个小钱，替您庆贺，这是理所当然的。全庆大人您说是吗？”
林则徐身旁那四品官员全庆，微微一笑说道：“崔掌柜，你说的很是，林公，就让崔掌柜去办吧，这圣旨上还说让您接旨后，立即就要返京，咱们先进去，把这后面的屯田之事交代完，否则您一走，我这又要抓瞎了。”
林则徐看了崔进一眼，板着脸斩钉截铁的说道：“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老夫能刚强一世，自问就是无欲二字，崔掌柜若还拿老夫当朋友的话，这贺仪由老夫负担，如若不然，老夫宁可不贺。”
崔进见他大义凛然，说的决绝，俯身拜倒说道：“是在下僭越了，在下明白林大人的意思了，这庆贺之宴还是要办的，待会自会向大人据算的，请大人放心。”
林则徐长出了一口气，说道：“好，咱们进去，接着把屯田的事情了结了，否则老夫就是回京，心中也还是留着一块大石。南八城如一律照苏松兴修水利，广种稻田，美利不减东南。这个事一定要做下去。”说罢，大步率先转头回府衙去了，其余屯长见了也陆续跟了进去。
那官员全庆看了崔进一眼，笑道：“林公就是这个脾气，崔老弟莫怪。”
崔进叹了口气说道：“不妨事，我就是敬重林大人这个脾气。全庆大人，你也算是个好官了，可你说这朝廷怎么把你和林公这样的好官都放到这荒漠边城，而朝中都是些阿谀奉承之辈，这算个什么事？”
那全庆看着他说道：“老弟，这个牢骚，老哥我到很是受用，呵呵。想我出身满洲正红旗人，也在这喀喇沙尔办事大臣的位置上做了几年了，还有伊利将军布彦泰大人，哈哈，朝廷几年了毫无升调之意，着实冷人心那。”
崔进摇摇头说道：“是金子总会发光的，大人切勿气馁。”
全庆看着京城方向的天空，说道：“记得小时候，阿玛和我说过，这京城的官场就是个大油锅，你要是进到里面，若不是混得油滑，还想像清水一般，就会被这锅滚油给炸没了。哈哈，还真是有道理，说不定我真要回到京城，就会变得和他们一样了。林公这样的清水，我可是做不来的。”说罢转头走了进去。
崔进看着全庆走了进去，喃喃说道：“你也算是个好官了，陪着林公行程几万里，堪地开垦，兴修水利，但却还是过不了权财这一关。满清？烂到根子里了。”
崔进摇着头正想进府衙去，却被人拦住，定眼看去，却是刚才自己到来时在府衙门口遇上的两人。只听一个大胡须汉子说道：“崔掌柜，小的是西里兵屯的孙猛，崔掌柜，问你个事成吗？”
崔进倒是欣赏他这一脸的大胡须，抱拳笑道：“孙大哥请问。”
那孙猛看了看府衙大门问道：“崔掌柜，林公是不是要回京了？”
崔进点点头说道：“朝廷里来了旨意，赦免了林大人的罪责，调他回京，任四品京堂候补。”
孙猛听了这话，一下子蹲在地上抱头哭了起来，他身后那年青人也跟着蹲下也是哭了起来。
崔进愣住了，上前问道：“孙大哥，你们哭什么？”
孙猛站起身，擦了擦眼泪说道：“林公要走了，我们的好日子怕是盼不到了。”
崔进问道：“你们西里兵屯是属南八城的？”
那孙猛点头说道：“那是，本还想林公来了，咱们这里也会开垦荒地，今后大家都过上好日子了，可谁知道，林公又要回京了。”
崔进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头说道：“孙大哥一定宽心，林公虽然回京了，但是他刚才不是也说了吗？南八城的事情他会交待我们继续做下去的。还有全庆大人和我们乔家商号在，这事我们会替林公做下去的。”
孙猛喜道：“崔掌柜，这是真的吗？”
崔进笑道：“乔家商号，童叟无欺，你们大可放心。”
孙猛拉起那青年说道：“丁范，没出息的小子，快起来，你听到了吗？咱们的好日子还是会有的。”
那丁范站起来，抱着孙猛又跳又叫的，好像个孩子似的，看得崔进不禁莞尔。
崔进上前拉住两人，说道：“倒是有件事，照林大人的脾气，说不定明天就会回京了，你们把这个消息放出去，告知一众百姓，否则明天大家就都见不到林公的了。”
孙猛一拍大腿说道：“这倒是，林公是咱们的大恩人，林公要走，咱们是一定要送行的。”
崔进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递了过去，说道：“我看你们在门口一整天了，这银子拿去买点吃的，没力气这事可是做不好的。”
孙猛还想推辞，崔进拉下脸说道：“丁小哥饿得肚子都咕咕叫了，还推辞个屁，快去吧。”孙猛谢过，拿了银子，和丁范飞也似的去了。
翌日，林则徐和家人早早的收好行装，生怕惊扰百姓相送，并没有通知其他人，悄悄的出了府衙，径直向城门走去。哪想得到，到了城门口，黑压压的大批的百姓早就等在那里。
林则徐吃了一惊，走上前去，只见崔进站在众百姓的身前，端着一大碗酒，大声说道：“塞外百姓，谢过林公高义，林公在塞外这几年，为大家伙做了不少事情，请喝了这碗酒吧。”
林则徐微微怒道：“好你个崔进，一定又是你把消息泄露的。”
崔进大声说道：“林公，受你恩惠的人何止百万？大家替你践行，是发自肺腑，要是我崔进知情不报，那才是罪人呢，林公请。”
林则徐看着一张张满是泪水的质朴之脸上，满是期盼之色，心中不忍，接过酒碗，一口气喝了下去，向众百姓鞠了一躬，说道：“谢谢乡亲们的厚恩。”
此言一出，众百姓哗啦啦的跪了一地，哭泣之声四起，不知谁带头喊了起来，“林公活我！”“林公活我！”林则徐看了也是泪湿长襟。朝阳照着他那苍老的身影，已经花白的头发在阳光下更显得萧索，但众人看他都觉得像是菩萨化身一般。
原来这人并没有说就一定要做官才能为百姓做点什么事，林则徐一介获罪发配边疆的人，做到了别的在任官吏没有做到的事情，百姓们一句质朴的“林公活我！”道尽了林则徐的功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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