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热血少年
当晨曦轻抚过你的脸时，你会有什么感觉？
厉抗觉着很温暖。尤其在他睁开眼，便见着蝶舞的时候。
仲夏清晨的阳光，似乎也不是很强烈。透过茂密的枝叶悄悄地洒下来，蝶舞安睡的俏脸略变得斑驳，却并不妨碍她的美丽和安详。昨日的拼杀和哭泣，并没有残留在她的面上，蝶舞嘴角微微的上翘，喃喃念着：“爹爹……”。黑云在溪边啃着肥嫩的水草，不时打两个响鼻。厉抗轻轻的起身，小心地不碰着枯枝残叶，生怕发出些微地声响，惊扰了蝶舞的美梦。
充分的休息后，厉抗觉得气力恢复了好些，周身的伤口略加包扎处理，也不似昨日那么疼痛了。佩刀和长枪都在，瞧着蝶舞安睡的模样，厉抗决心无论如何，定要保护她安然回到她父亲身边。
正自想得出神，却见黑云双耳竖起，不安的踏动四蹄。厉抗幼年时与藤吉郎在外流浪，深知兽类的警惕性实比人高出甚多，心知黑云定是发觉身旁有些异样，慌忙持枪隐在一棵树后，凝神戒备。
蝶舞尚自好梦未醒，不知有变。
厉抗刚刚把身子隐好，便听得溪旁一个声音道：“你瞧，多好的一匹马儿。”声音满带稚音，竟是个小孩子。
厉抗悬着的心稍稍平复一些，听得另一个童音道：“这里没旁人，想来是匹没主的马儿。咱们抓住它，骑了回去，旁人定是羡慕死了。”
第一个童音道：“傻子，你没瞧见那马上有马鞍的么？我瞧这马主人定在左近，说不定还是位武士大人呢。”
另一个童音道：“你莫不是想当武士想得痴了？这里荒山野岭的，武士大人又怎会来这种地方？”
厉抗听得两个孩子互相谈讲，大觉有趣，自持枪从树后出来，喝道：“什么人鬼鬼祟祟？出来！”
只听得溪旁灌木中一阵声响，却不见人出来。厉抗正要说话，却听得身旁脆声道：“再不出来的，便抓出来打屁股了。”回头看时，原来蝶舞已经醒来，正笑盈盈地站在身旁。
灌木中又是一阵响动，钻出两个男孩儿来。厉抗见他们身着粗布短衫，做农民打扮，腰上各别了一根短木棒，满手满脸俱是泥土灰尘。左首的男孩面色惊慌，红了脸局促不安，右首的男孩却眼珠滴溜溜转动，直盯着厉抗两人看个不停，连连扯了身旁男孩的衣服，道：“我说得没错吧？快瞧啊，那可是真正的武士大人。”
蝶舞见那男孩有趣，自抿了嘴笑。那男孩却上前一步，对厉抗躬身一礼，道：“尊贵的武士大人，在下虎之助，并不敢冒犯大人。”
厉抗见他小小年纪，礼数却甚是周全，也弃枪施礼。旁边蝶舞早笑倒在地上。
虎之助皱皱眉头，对蝶舞道：“很好笑么？”蝶舞见他挺胸凸肚，硬装出一副大人模样，煞是可爱，心里喜他，笑着问道：“小娃儿，你几岁了？”
虎之助不满的道：“我都满了九岁了，早已是大人了，你怎能还叫我小娃儿？”
蝶舞笑道：“你真真可爱得紧。”凑近身去，伸手欲捏他的脸蛋。虎之助眉头一皱，向后一让，躲过蝶舞伸来的手。
厉抗不想他小小年纪身手却如此灵巧，轻“咦”一声。蝶舞笑道：“好啊，你不让姐姐捏，姐姐偏偏要捏你一下。”身子一闪，趋前跟上。
虎之助终究是个孩子，又如何敌得过蝶舞的灵动身法。蝶舞左手一伸，虎之助偏头躲去，不想竟是蝶舞这一下竟是虚的，右手早已伸了出去。看看要被蝶舞伸手触到面上，急切之间虎之助竟然就地一滚，硬是躲了开去。与此同时，一直站在一旁不说话的男孩冲将过来，伸手尽力往蝶舞右手一推，横身挡在面前。
蝶舞道：“哟，你们俩还真齐心。不捏便不捏嘛，用不用滚到地上去哟？”
虎之助从地上爬起身来，也不理满身的尘土，昂起头来道：“我以后要成为尊贵的武士，怎能任女人捏我的脸？”
厉抗瞧着虎之助的样子，不由得想起小时候的藤吉郎来。那时的日吉丸，便和现在这男孩一般，幻想着成为一名武士，自己便如那不爱说话的男孩般，整日随在日吉丸身旁。想到这里，不禁面露微笑。
蝶舞道：“小小年纪，志气倒是不小，你可知道，当武士可是很苦的。”
虎之助大声道：“不怕！只要能当武士，便是再苦也愿意！”
厉抗应声赞道：“好！有志气！虎之助，你父母可在么？”
虎之助摇头黯然道：“我父母早就没了的。”停了一下，又道：“但是我们家便在前面町里，武士大人可要去我家休息一会么？”
厉抗奇道：“你们没了父母，怎么过活？”
虎之助指了指那不说话的男孩道：“我和弟弟孙六两人，在町里乞讨些饭菜吃，有时候也帮着町里人做些事的。”
蝶舞道：“想不到你们俩个小娃娃这么可怜。”
虎之助大声道：“哼，我们才不用人来可怜。待我们成了武士，名扬天下的时候，还要杀遍天下的坏人！”
厉抗笑道：“难得你们有这番志气，我现下便给你们个机会。你们可愿跟我走么？”
虎之助问道：“去做什么？”
厉抗道：“带你们去当一名真正的武士。”
虎之助喜形于色，正待答应，一直不说话的孙六忽然道：“你是谁家的武士？要带我们去哪里？”
厉抗道：“我是织田家平大将，要带你们去清洲。你们可愿去么？”
孙六轻声道：“织田……平大将……，啊，是了，桶狭间的织田信长！愿意，我们当然愿意！”旁边的虎之助早已喜翻了天，连声叫着：“我们要当武士啦，我们要当武士啦！”
孙六道：“成了武士后，我们便可以用父亲的姓了。武士大人，我们父亲曾是武士的，我们姓加藤，我哥哥叫加藤清正，我叫加藤嘉明。”
厉抗眼见两个孩子欢喜无限，仿若回到童年自己和日吉丸在一起的时光，心下也早实欢喜，呵呵大笑起来。
蝶舞抿了嘴，瞧瞧加藤清正，又瞧瞧厉抗，微笑不语。
★★★
厉抗与蝶舞自界町外逃离之后，只求远遁，任黑云狂奔，慌不择乱间也不知奔出多少远近。厉抗随了加藤清正来到町中一问，才知他们早已经偏离了正路，若要回清洲，先得南下到达奈良町，顺道一路东去，走上半月，才能到达。厉抗和蝶舞放下心来，想来那三好政胜也不至追来，于是在町内略做休整，又购了几匹马，便出町上路。
加藤清正一者想到自己很快便能成为武士，二者初次乘马，一路上极是兴奋，一时高声呐喊，一时在马上模拟战争情景。而加藤嘉明却一路来却不声不响，安静地随了众人，也不知是害羞还是不善言辞。
蝶舞骑在黑云上，和厉抗并肩而行，瞧着兴奋的加藤清正，道：“大个子，你心倒好，瞧着这两个孩子可怜得紧，还带了他们一道走。”
厉抗摇摇头道：“我倒不全是瞧着他们可怜，我只是觉着他们很像我和我朋友小的时候。”
蝶舞道：“你小时候也和他们一般么？也没有父母么？”问完忽然一吐舌头，道：“啊……对不住，我没有别的意思，你可别怪我。”
厉抗笑笑，不以为意，便就于马上将自己小时的事情慢慢向蝶舞讲来，自己如何与母亲相依为命，如何与藤吉郎出外流浪，又如何当上织田家的武士。蝶舞听得入神，连两个孩子也围拢了过来听，到精彩处，蝶舞连连鼓掌，加藤清正高声欢呼，连那不爱说话的加藤嘉明也叫起好来。
如此谈谈走走，几日后已到奈良町，此町地处要道，也是南部通往尾张的唯一一个大町。众人入町采办随行物资，蝶舞最是喜欢热闹，拉了厉抗专往人堆里钻去，两个孩子紧随其后，生怕跟丢了去。
时值酷暑，众人于马上行了半日，又在人堆里钻进钻出，早已是渴得不行，寻了个茶馆进去，加藤清正便嚷嚷着要侍者快些上茶。
应声而来的侍者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干净的粗布衣服，新剃的光头，双眼清澈明亮。他捧了几个大碗过来，连倒几碗冷茶。厉抗等人正自渴得不行，端起茶碗一饮而尽，又命他再倒。那少年却收拾了茶碗，自转到后面去了。
加藤清正连唤了几声，那少年也不理他，心头有气，哼道：“哪有这么做生意的？连茶都不卖来喝。”
不一时，那少年又转了出来，默不作声的摆出几个中等大小的茶碗，再给众人添上些微温的茶水。厉抗微觉诧异，加藤清正已端起茶碗来喝完，再嚷着添茶。
那少年待众人都喝了，又收拾了茶碗进去。加藤清正道：“这人好生无礼。”厉抗见那少年举止怪异，默不作声，静看他还有什么举动。
果然不一时，那少年又再出来，这次却只捧来一个小小的茶碗，在每人面前添了些微茶而已。茶水滚烫，不能就口，众人慢慢捧起，就口轻吹，待得茶水稍凉，才慢慢的一口一口将茶喝下。只觉入口浓香，喝完后唇齿间尚有余味，不觉脱口赞道：“好茶！”
加藤清正尤在恼怒那少年头先的无礼，道：“这人心底不好，若一开始便把这好茶拿出来，我们早便尝到了。”
那少年微微一笑，道：“各位初来之时，热气未散，只想着解渴，便是有好茶也尝不出滋味来。待得凉茶喝下去，将热气驱散了，再慢慢的品味，才能尝出好茶的妙处。再有，好茶必得慢慢的研磨泡制，如何一下端得出来呢？”
加藤清正听他说得头头是道，自己无从辩驳，闷哼了一声，扭头到一边，不去搭理他。厉抗不想这少年小小年纪，却如此聪明，夸赞了他几句，算还茶钱，便要起身。
只进几名壮汉持了木棒从门外直闯进来，指着那少年喝道：“小和尚，我们四围寻你着你，原来你躲到这里来卖茶，你以为你躲得过我们么？”说着竟然将木棒对着那少年直砸下来。
那少年不避不让，只是将眼睛闭上，宣了声佛号。眼见得这当头一棒下去，定将这少年打翻在地，厉抗不及细想，伸手对那壮汉一推，喝道：“做什么？”
那壮汉被厉抗推得往旁边一个趔趄，木棒也险些脱手。其余跟随的汉子纷纷围拢过来，冲厉抗喝呼几声，见厉抗的武士打扮，又慌忙退了回去。
蝶舞从座位上一跃而起，道：“打架么？正好，来来来，咱们玩玩。”也不待那些人回答，自跃到那写汉子中间，动起手来。
那些汉子只是些寻常村夫，便有些力气，又如何是蝶舞的对手，片刻之间便被她用刀鞘敲翻几人，众人眼见不对，发一声喊，俱都四散跑了。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那少年躬身一礼，道：“多谢各位大人救我一命。”
加藤清正偏了头道：“谁愿救你了，只不过是武士份内的事情而已。”
厉抗眼见蝶舞又再闹事，生怕又招惹是非，便道：“现下没事便好，我们还是快走罢。”
那少年眼珠转动，对厉抗道：“武士大人，你如此一走，只怕救人又再害人了。”
厉抗奇道：“怎地救人又再害人了呢？”
那少年道：“那些人是我们町中的霸王，常自在町中欺负人，也无人管得住他们。我本是寺里的和尚，每常劝他们向善，他们烦我得紧，常常到寺里去捣乱，我也被他们打得够了。”听到此处，加藤清正撇撇嘴，轻声道：“没用，这么大个人还被别人欺负。”
那少年不去理他，接道：“后来寺里呆不下去了，我便躲到这茶馆中来，闲时便读些书，不想现下又被他们寻了出来。本来他们只是打我一顿也便算了，不想武士大人此番出手相救。武士大人这一去，他们怀恨在心，日后报复定是变本加厉，只怕武士大人前脚一走，他们后脚又便寻了过来。”
蝶舞听得这么说，怒道：“好么，还有这么霸道的人。大个子，我们寻他们出来，好好教训他们一顿！”
那少年摇头道：“他们自来在町内外四处为家，哪里寻得他们着。”
蝶舞跺跺脚道：“那便如何是好？早知道便不放了他们走。”
那少年对厉抗道：“所以小人恳求武士大人，千万收下小人，小人愿终身服侍大人左右。”说着跪伏在地，向厉抗行起尊礼来。
厉抗活这么大，只他跪过别人，还不曾有人跪过他，一下慌了神，道：“你……你这是干什么，快快起来。”
那少年道：“若武士大人不答应，我这便不起来。”
厉抗被他弄了个手足无措，只得道：“我答应你便是，快起来，快起来。”
那少年喜上眉梢，又再一礼，大声道：“石田三成拜见主上！”
加藤清正撇了撇嘴，轻声道：“好不要脸么，哪有强求了要人家收留的。”
PS：加藤清正与加藤嘉明两人，史载实为尾张中村人，与藤吉郎应为同乡。而石田三成，则是北近江长滨人，“三碗茶”的故事是与藤吉郎发生的。这些人俱是藤吉郎发掘出来的人才，日后光芒四射，在战国的舞台上大放异彩。为小说发展，将其借来虚构，特此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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