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百三十 戏做全套
长矛横扫，千军万马也不过尔尔。自小在鬼神膝下想的吕玲绮，在她眼中也不过是一叶障目的井底之蛙。突破了鬼神之女后，佘闻人眼前的路豁然开朗，她凭着手中一杆长矛，已杀出了这十余万大军的重重围困，绝影马长嘶咆哮，将追兵也远远甩在身后。&1t;/p>
仅次一战，死在佘闻人矛下的仲家军和徐州兵何止千人，她所斩杀有名有姓的大将，也有三四十员。这比之吕布当年在虎牢关夜袭屠戮联军的手笔，有过之而无不及。而这一切，都只是由她一人做到，甚至还拖着一个不知生死的累赘周临。&1t;/p>
从万军丛中杀将出去，佘闻人浑身浴血，将她那一袭红衣浸染得更加艳烈。但这些鲜血中，竟无一滴是佘闻人自己的血，她在近二十万仲家军中肆意杀伐，无一人伤得到她，更无一人能让她流血。她马前趴着的周临，也被女杀神护得周全，毫无损。&1t;/p>
待到张辽与高顺赶到后军，他们眼前就只剩下佘闻人那一袭绯红背影，和正在整顿残兵败将的吕玲绮。两人对视一眼，高顺下马拍了拍吕玲绮未受伤的那只肩膀，说道:“已经够了，大小姐，不必再追。”&1t;/p>
“就算追过去，谁又有她胯下绝影马快？就算追得上，又有谁能敌得过她？”张辽长叹一声，似乎在悔恨自己不够强悍，与佘闻人交手，甚至不足以望其项背，他说道:“以一人敌万人，此等胆魄，此等武艺，放眼天下，舍她其谁？”&1t;/p>
两位与父亲同辈的大将都已开口，吕玲绮也不好坚持再追。佘闻人的话仍旧在耳畔萦绕，她失神地回过头来，怔怔地望着张辽与高顺，说道:“文远叔叔，高顺叔叔，我真的……是井底之蛙吗？”&1t;/p>
“呵，傻丫头，天下很大，你只是还未曾见识过，并非坐井观天。”不知佘闻人和少女说过些什么，张辽强打笑容地摸了摸吕玲绮地髻，说道:“我们至多活在当下，而你，还应该活在将来。”&1t;/p>
“活在……将来。”吕玲绮颤颤巍巍地站着，口中反复念叨着张辽所说的话，似懂非懂。&1t;/p>
再说佘闻人，她从千军万马中杀出来后，凭借绝影马的神将仲家军远远地甩在目所不能及的地方。周围是空旷的平原，四下无人，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轻拍了拍周临的脊背，说道:“清明，我们……杀出来了。”&1t;/p>
马背上的少年一动不动，更无半分回应。佘闻人脑海中闪过一丝不妙的猜想，她又唤了两声清明，仍是毫无回应。少女勒住缰绳，将绝影马停在路中间，颤抖着伸出一只手指，探向周临的鼻息，而后……&1t;/p>
而后，她听见一声震耳欲聋的鼾声，还有一小坨鼻涕泡迸裂开来，流注在她的纤纤玉指间。&1t;/p>
空气，在那一刻凝固了起来。&1t;/p>
“周清明！我在千军万马中来回冲杀，你却在我身前呼呼大睡？”佘闻人望着自己满手的鼻涕，恼羞成怒地朝着周临的后脑勺猛得一敲。少年惨叫一声，回过头来，没好气地说道:“我知道你杀出来了，谁知道周围有没有姚倾或者陈宫的斥候，戏做全套！”&1t;/p>
少年言罢，复又趴在马背上，像头死猪般睡了过去。佘闻人捏紧了拳头，终究是咽下了这口气，策马向大营奔去。&1t;/p>
绝影马到底是千里驹，驮着两人一路疾驰，也不见疲累。佘闻人带着周临望见大营，已是黄昏时分。衡天军众人中了姚倾的调虎离山之计，回营救粮时方知突袭而来的不是吕布，而是张动。众人当即猜到鬼神的去处，此刻正整顿兵马，要往九江去营救周临。联军正集结在大营门口，却见到不远处佘闻人一袭红衣胜火，披着落日余晖而来。&1t;/p>
“看，是佘佘！”邹瑾之的一声呼喊，让众人的目光都投向不远处策马而来的佘闻人。他们认出少女所骑的是周临的绝影马，也隐约看见，周临正被她捆在马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生死未卜。&1t;/p>
“佘闻人……难道她单枪匹马带着少主杀了出来？”郭嘉正疑惑佘闻人是如何带着一个周临杀出十几万大军的重围，眼尖的翟燎已看到兄长胸口淋漓的鲜血，他震惊不已地瞪大双眼，猛得向佘闻人扑去，喊道:“大哥……大哥是怎么回事？”&1t;/p>
“大哥！”翟燎一喊，他身后的冉为与储靖也意识到周临似乎有所不测，心急如焚地奔了过去。其他衡天军众人见状，一同跟着三人。罗孤挑了挑眉，与高卿言对视一眼，两人亦不紧不慢地前去查探。&1t;/p>
见同伴们悉数至此，佘闻人也勒住绝影马，停在翟燎面前。但还不等她开口，翟燎就三下五除二地解开红丝巾，将周临抱了下来。他把兄长平放在草地上，望着他一动不动的身躯，满身的鲜血，惨白的脸颊和划过心脏的骇人伤口，不禁痛呼道:“大哥！”&1t;/p>
那一刻，他真的以为周临死了。翟燎伏在兄长还未冰冷的怀中，像个孩子般嚎啕大哭起来。紧随其后的是储靖与冉为，两位弟弟望着他们看起来毫无声息的兄长，眼睛无一例外地瞪大泛红，冉为颤颤巍巍地看了一眼佘闻人，问道:“闻人，大哥他……怎么了？”&1t;/p>
“他……”被冉为这么一问，佘闻人想起少年之前说的“戏做全套”，连他自己都不想醒过来，那她又何必实话实说？以是佘闻人嘴角顿了顿，但这在冉为看来，却是她不忍说出那个令人无法面对的结果。&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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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瞬间，冉为觉得天都仿佛塌了下来，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和翟燎一起痛哭起来。而储靖则是始终僵硬地站着，眼圈泛红，双拳紧握，嘴角甚至掠过一丝苦笑，自言自语地念道:“大哥……大哥。”&1t;/p>
最悲伤的人，往往一句话也不会说，甚至连眼泪都不会比旁人多一滴。&1t;/p>
跟在三兄弟身后的，是衡天军的其他人与乱武尊者。貂蝉一见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周临，少年昔日的音容笑貌浮现眼帘，她有些难以置信地捂住嘴巴，哽咽地说道:“公子……你开玩笑的吧，你别吓我！”&1t;/p>
一语未罢，貂蝉眼前一黑，向后一倒，昏厥了过去。陈炀舞连忙上前一步，将她抱住，但自己也忍不住痛苦起来。她们两人一哭，邹瑾之与王昭锦也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不由自主地痛哭流涕，紧接着是无甚出息的陈流与荀攸，不顾军师架子地涕泗横流，甚至连于禁和太史慈这两位铁骨铮铮的汉子，也扭过头去，默然抹泪。&1t;/p>
众人都团团围在周临身旁，哭得昏天黑地，日月无光。以至于周采薇想挤进来看看周临还是否有救，都钻不进半分空子。&1t;/p>
身为周临的兄长与三姐，罗孤和高卿言也眼睁睁看着少年躺在草地上，了无生息。乱武尊者轻咳了一声，走几步到周临近前来。众人让开一条路，等罗孤说出什么豪言壮语，谁知他开口便道:“把阿临……抬回中军帐，免得扰乱军心。”&1t;/p>
“你说什么？大哥尸骨未寒，你还要什么军心不军心，他可是你的亲弟弟啊，要不是你提起九江，大哥也不会以身犯险，也不会死在吕布手里！”听到罗孤冷漠的声音，翟燎登时就接受不了，站起身来朝着乱武尊者大吼大叫，道:“大哥死了，我也不干了，收拾行李，回衡天书院为大哥守灵！”&1t;/p>
“那你想让你的大哥，暴尸荒野吗？”冷不丁的一声怒吼，让翟燎也不由得打了一个激灵。诚如罗孤所言，与其让兄长躺在草地上风吹日晒，倒不如将他抬回大营，从长计议。翟燎安分下来，望了一眼还未冰冷的兄长，将他背了起来。&1t;/p>
望着背负着周临向大营中军帐走去的翟燎，和他身后跟随的衡天军众人，罗孤与高卿言对视一眼，双双留下一声冷笑。&1t;/p>
知弟，莫若兄。&1t;/p>
怀着沉痛的心情，翟燎等人将周临带回中军帐。四将军将兄长安安稳稳地放在他平时歇息的床榻上，少年面容平静，仿佛睡过去一般。翟燎身心俱疲，哽咽着说道:“大哥，我们回大营了，大家都在，你……醒过来好不好？”&1t;/p>
“公子……你明明答应过貂蝉，答应我不会有事。你从没骗过我，为什么……为什么这一次，你要食言？”貂蝉跪倒在周临床榻前，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一往情深，握着周临满是鲜血的大手，抚摸在自己的脸颊上。&1t;/p>
或许这么做，她会觉得自己对不住赵瞳歌，但昔日意气风而又温润如玉的公子已变作一具冰冷的尸体，她要是再不抓紧他的手，触碰他的体温，今生今世，乃至永生永世，都不会再有机会。&1t;/p>
貂蝉就这么握着周临的手，低语呢喃，不知所言。周围的同伴并没有出来阻止她，少女的心思他们最是了解，生前触之不及，至少在周临死后，在貂蝉与他天人永隔的最后一科，给予她仅剩的温存。&1t;/p>
握着周临尚有余温的宽厚大手，貂蝉仿佛再也不想要松开。直到那只手自己挣脱开来，抚了抚少女的鬓，周临操着有气无力的嗓子，说道:“傻姑娘，我从不会对你食言，以往不会，如今不会，将来……也不会。”&1t;/p>
当这声音在静得只听见哭泣与貂蝉呢喃的中军帐中响起的时候，所有人都震惊地瞪大眼睛，望着床榻上活生生说话的周临。貂蝉更为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且哭且笑着说道:“公子，你……又活过来了？”&1t;/p>
“你何曾听说过死人会活过来？我一直都活着呢。”似乎被周围的气氛所浸染，周临也不顾什么距离，兀自伸手捏了捏貂蝉香软的脸颊。冉为惊喜地望向身后的佘闻人，女杀神却没好气地说道:“我可从未说过他已死了，你们非要争先恐后地哭丧，我也插不上话。”&1t;/p>
“清明，我他娘一狼牙棒……”眼角还挂着泪花的陈炀舞觉自己和同伴是被周临骗过去，登时恼羞成怒地举起墙根的狼牙棒，猛得劈向周临。棒到半空，陈炀舞却又停下手，将狼牙棒往地上一扔，扑到周临怀里哭道:“我一狼牙棒亲你两口，你明明活着，骗我们好玩吗？”&1t;/p>
还不等周临回答，陈炀舞身后的一众同伴也都扑过来拥抱住周临，哭着痛骂少年。周临被压的喘不过气来，伤口也几乎撕裂，在同伴们身下有气无力地挣扎道:“喂，你们都给我下去，我死是假的，伤口是真的，我是真疼啊！”&1t;/p>
戏做全套，只是做到最后，自己也会融入戏中，难以自拔。&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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