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爱屋及乌
马蹄声卷起层层黄沙尘土，谢矜礼睁眼看去，远方几匹骏马正披星戴月地朝他们狂奔而来。
为首的男子手卷在口旁，惟妙惟肖模仿出一声悠远的狼嚎，好似那月光下最后的悲怆。
那些没有被箭矢射穿的狼匹听见这声音，纷纷愣在了原地几秒钟，然后慌乱的四散逃去。
“吁——”
只见那为首的男子一头棕色的长发微卷披在肩上，恰似他身下那匹棕红马飞扬的鬓毛。挺拔的鼻梁和凹陷的眼窝，优越的侧颜透露着明显的异域风情，但与他身后的同为异域的手下最为不同的是那双湛蓝色的眼睛，像是天山里面清澈的不染凡尘的湖水，让人一见便忘忧。
他收了箭矢放在背后的箭篓里，坐在马背上俯看着小脸煞白的谢矜礼和几近昏厥的顾景时。
“你没事吧。”
获救后的放松让谢矜礼无所适从，一滴泪从她眼角滑落都不觉。
“救救他，求求你，救救他！”
“姑娘，你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了，又不吃不喝的，身子怎么能受得了。这里有王宫里的人看着，你快回去歇会吧。”
巧儿心疼地端了碗白粥递给她，轻声劝着。
但谢矜礼却像充耳未闻一般，只愣愣地推开巧儿的手，两眼继续盯着面无血色的顾景时。
她在此处坐了多久，顾景时便昏迷了多久。
自从凉州王的弟弟惇亲王川诺恩将他们救回来以后，昭宁公主便请了最好的大夫来看，各种草药皆用过了，把顾景时上上下下包的像个粽子，却还是不见醒来。
大夫说他伤势过重、失血过多，能不能挺过这一劫还要看他造化。
而谢矜礼也经了一通检查，除了一些擦伤磕伤以外并无大碍，但却像是把魂儿丢在外面了一般，自打回来一句话都没说过。
巧儿不厌其烦地继续劝着，但谢矜礼面无表情，只是起身去用热水洗了个毛巾，复又回来坐在他床边，捡着他没被纱布包裹、裸露出来的完好皮肤，一点一点仔细擦着。
面对一个昏迷不醒的已经足够让人心焦，可如今又瞧着谢矜礼如此失魂落魄的躯壳样子，巧儿心疼不已，抬起手背蹭了蹭湿润的眼眶。
“这些让奴婢来做吧姑娘，你这样身子也会垮的。”
谢矜礼推开她伸过来帮忙的手，依旧是自己亲历亲为。
可突然，腕子被一只强有力的手抓住，握的她生疼却又挣脱不开，这力量硬把她扯出房间，外面明媚的阳光刺得她张不开眼睛，她眯着眼，看着眼前古铜色肌肤的男人，是川诺恩，他们的救命恩人。
若不是他每夜都有统领一批人马巡视城郊的习惯，恐怕他们一行人都要死在那个晚上。
城郊外有狼群，这是漠北凉州人民的通识，所以大家在夜间都不会出城，但他们这一行异乡人却哪里懂得这些，直接落入狼口。
谢矜礼吃痛地蹙着眉，却仍坚持着一声不吭，任由他拉着自己出去。巧儿不放心，连粥碗也忘了放下就追了出来。
“他是你的心上人？你这么不要命地陪他？”
谢矜礼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在他松开自己腕子以后又转头欲走回去，却又被他一把抓回来。
川诺恩不由分说地从巧儿手中抢过粥碗，一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张开嘴巴，另一只手就把白粥往她嘴里灌。
谢矜礼皱着眉躲却也躲不开，不想喝却也被强灌进去了几口，也就十几秒的时间，一碗白粥连灌带撒的直接空了碗。
被放开以后，谢矜礼俯下身子被呛得狂咳不已。巧儿见状忙过来帮忙拍她后背，略带幽怨地瞥了川诺恩一眼，似乎在埋怨他太粗暴了些。
“你若是喜欢这样吃饭，那我便日日过来喂你。”
川诺恩仍是冷冷地抛下这么一句。
他心中不理解，明明他问过阿嫂，阿嫂说据他所知顾景时并未娶什么王妃，也未曾纳妾，不知这个如天仙一般的姑娘与他是什么关系，怎的就看着如此死心塌地。
谢矜礼咳完以后也不生气，像个木偶一般反而朝他行了一礼，然后又要向屋里走去。
川诺恩有些恼，直接一只手揽在她腰间将她抗在肩上，往给她安排的闺房走去。
巧儿跟在后面喊着要他赶紧把她放下来，但川诺恩却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大步流星地踏入屋内，扔到床上的动作倒是轻柔了些。
“听说你是他手下的幕僚，他现在昏迷不醒了，你就非要和他一块才算忠心？上百箱的赏赐还在库房里等着查验，皇帝的手书也不知放在何处，剩下的人死的死伤的伤，难得留你一个好人也和废人没什么两样。你的命既然是我救回来的，那我便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往死里作。”
说罢，川诺恩便转身欲走。
“你的婢女会在这看着你，若是不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你就不用出这个屋子了，更不用看你的殿下。”
最后扔下这么一句话，门就被狠狠摔上了，紧接着是唤人守在她门前的声音。
巧儿愣愣地站在门口，看着这几日一直强撑着的谢矜礼坐在床上，脸上竟流下两行清泪。她赶忙走过去抱住谢矜礼，那一声声呜咽仿佛就抓在她心上，让她也跟着动容。
川诺恩的一番话说的狠，谢矜礼自打入了王宫便不和任何人交流，管他是凉州王还是王妃，所以人人只当她是个怪人，皆避之不及。巧儿性子又软，霍泽伤了腿根本起不来，所以也只有川诺恩能来骂醒她了。
“惇亲王话说的重，姑娘别放在心上。”
巧儿哽咽着拍打着她的后背，轻轻安抚着。
谢矜礼摇了摇头，声音喑哑道。
“他说的没错，我这几日一直在做无用功，还有许多事等着我去做，现在不是由着我性子的时候。”
“若是殿下看见姑娘这个样子，也定然不会愿意的。”
巧儿松开她的身子，轻轻捧起她的脸帮她擦干泪水，才两日，原本圆润的脸肉眼可见的憔悴、凹陷下去。
“巧儿，我得撑下去。”
谢矜礼的眼神里终于有了些光芒，巧儿看着也欣慰了不少。
“姑娘这样想就好了。”
谢矜礼抽了抽鼻子。
“巧儿，我想吃红烧肉。”
在谢矜礼开始好好吃饭，又大补了一觉以后，她便从密匣里找出了皇上的手书，将赏赐都清点了一遍以后，正式去拜见了凉州王和王妃，也就是昭宁公主。
凉州王生得粗犷，身材也极为健壮，粗壮的小臂都快要赶上她的腰粗。下巴上的胡子也颇为不修边饰，反而显得他威严。但就是这样一个让人生畏的藩王，在他的王妃面前却像是个温顺的大老虎，围绕在她身边嘘寒问暖的，手臂时刻护在她左右，生怕她摔了碰了。
反观昭宁公主，她身材娇小，个子连他的肩头都够不上，在他身边好似真像是个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她并不穿当地的服饰，而是一直穿着中原的服装，确实符合她温文尔雅的气质，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颇具东方韵味，看来贵妃自小亲自教养出来的公主举手投足之间就是不一样。
“禀告大王、王妃，圣上的赏赐臣女已清点完毕，品类数目皆在此书卷之上，请大王、王妃查收。”
谢矜礼跪在堂前，经过一番细心的脂粉雕琢，面上看着气色倒是没之前那么吓人了。
“辛苦你了，这些倒是无妨，就是你的身子”
昭宁公主本就平易近人，如今好不容易见着个同是中原女子的亲人，心中便更觉喜爱。之前见她不苟言笑的，如今看来却是个讨人喜欢的。
“劳烦王妃费心了，臣女无碍。”
“那便好，山川跋涉又出了如此险事，这一路上还是委屈你们了。”
谢矜礼笑着摇摇头。
“能亲见大王、王妃真容，臣女只觉万分荣幸。”
昭宁公主笑了笑，原本以为这姑娘性子刚烈，如今看来是可刚克柔，嘴儿还很甜。
“今日又找了个中原的医者给阿时看了看，说是脉象已经稳定下来了，迟迟不醒只是身体透支的严重，还需再多休息些日子，你大可以宽心。”
谢矜礼感激地看了看座上的两人。
凉州王倒是一点不忌讳她的存在，两手捧着王妃的玉手，轻轻转着其上的红宝石戒指玩弄着。
当年昭宁公主远嫁，许多人还笑话说她美丽淑德又如何，得到圣宠又如何，还不是要远嫁漠北，此生都难回京城，可如今看来，人家虽然远嫁，却仍被视若珍宝，被仔细护着宠着，比那些嫁与京中的官家子弟，日日受着妾的气要好上千倍百倍。
“听闻前几日阿诺去找你麻烦了？”
凉州王终于开口说了句话，音色低的谢矜礼险些没听清他的话。
“没有，多亏了惇亲王提点，臣女才能早日醒悟。”
“阿诺是我们草原儿女的典型，性子直率的很，也不懂转弯，要是没轻没重说话冲撞了你，改日让王妃收拾他。”
凉州王自然知道自己的王妃是如何重视她的皇弟，而谢矜礼作为顾景时身边的重要人物，他自然也要好好相处着些，这些人情世故之道，还是王妃日积月累地教他，这一招叫做，爱屋及乌。
“真的没有，惇亲王是臣女的救命恩人，若不是惇亲王出手相助，臣女恐怕早就是狼群的腹中餐了。惇亲王性子直爽又能拎得清是非，臣女敬佩还来不及呢。”
“好了，你这两日忙来忙去的，也没得空去看看阿时吧，此时应该是刚给他换过药，快去看看吧。”
谢矜礼再一次被昭宁公主的通情达理而感到折服，施了个谢礼以后便忙奔向顾景时处。
“多谢王妃，那臣女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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