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福贵是妖。
看似奄奄一息、柔弱不堪，实则却是个极俊美的青年。
想起他的模样，闻知感到自己的心好像跳快了两拍。
她不解其意，冷静呼吸把它按回了平常的节奏。
计划好的人生总会在不经意间冒出意外，闻知迅速地梳理了一下状况。
师父曾言，妖族与人族无异，都是开了神智可以修炼求道的族群。
但如今的仙门却有意在凡民中放任传言，对妖族忌惮之意显露无遗。
闻知眸光转动，看向一旁昏迷的花孟泽。
妖族通道关闭千年，但十年前有妖修来到人界，救下了花府三人。
而福贵是闻知在平渡城外捡到的。
想起那日，福贵小小一团，被掩埋在落叶之下，几无呼吸。
再看那白袍青年的身量，妖身绝非只有这么一点。
人分好坏，妖亦有好妖。
眼下那青年没醒，闻知自然不能随意给他扣帽子，但既是她捡回的妖，她总得负责到底。
闻知讲道理，自觉不会冤枉好人，但也绝不会放过恶人。
妖也同理。
唐逐意又将灵材炼出一瓶丹气，递给闻知。
闻知接过，把这些思绪统统剔除出去，将不知何时又虚渺几近无形的神识拢了回来，接着为花孟泽平息经脉中躁动的妖息。
她最后一个无关的念头是，自己养狗的梦，破灭了。
……
唐逐意的灵力又空了两回，闻知的识海也开始隐隐作痛，凝起神识来极为困难。
花孟泽露在外面的皮肤只余浅淡粉红，虽然高热未退，但呼吸明显平缓了许多。
二人略作商讨，决定今天治疗便到此为止。
更深露重，令修夫人与春娘仍在外间候着。
闻知将花孟泽的情况说明，两人熬红的眼润了润，又是一番行礼道谢。
虽然花孟泽还没好，但总算有了转机。
两位修士辛苦到了半夜，令修夫人想留二人在府中过夜，却被齐声婉拒。
闻知惦记着那个不知底细的青年，唐逐意却是为了委托。
“那家管家虽然话多，但老爷甚是忧民。”唐逐意面无表情地说，“既然接受了委托，总要给个交代。”
在场三人闻言，心情无不复杂。
花杜两家是平渡城人人皆知的对家，曾经花家将倾之际跳得最狠的便是杜家，两家几成仇敌。现下杜老爷请仙除妖，忧民有几分不知，好心肯定是没安。
令修夫人面色不显，心下不然。但她阅人无数，无论如何，杜家请来的仙人心不染尘，对花家有大恩，她分辨的清。
闻知对花杜两家恩怨已有耳闻，不过她更在意的是另一桩事。
“委托”。
修士有渠道可以接委托，这或许可以成为新的生计。
啊不，历练之道。
闻知神识用过了头，现下神识作痛，脑子也有点不清楚。
还有，花孟泽体内妖息安安稳稳那么多年，毫无征兆便紊乱成这样，也是奇怪。
她不欲再想，与唐逐意约定明日再来，便告辞离去。
……
踏着皎皎月色，闻知穿过城中无人的街道，回到雷家所在的坊巷。
月色明明，闻知的心莫名有些快。
她想不清原因，但当她推开福贵房间的门时，那一股子莫名的情绪又泄了个彻底。
青年无影无踪，榻上毯中仍是白白一团犬。
闻知怔然，一时想不清到底哪一段才是幻觉。
晃了晃神，她才确定，榻上的确是福贵，不过确确实实大了一整圈。
白犬蜷缩成团，头垫在一只爪上，另一只爪敛在身下。
前几日圆塌的耳朵已显尖角，手感很好的圆蓬短尾也变得厚长起来。
此刻房中昏暗，月光透过窗棂映在它浑身的被毛上，闻知无端端地看出一种矜贵优雅的意味。
她觉得自己真是昏了头。
她大步走进屋，一手点灯，一手运出灵力，抬指便往白犬身体中探去。
先前以为福贵不过是一凡犬，如今成了妖，用灵力探察便无甚大碍。
灵光汩汩送入犬身，过了几息，闻知才发觉有异。
灵力入体不光什么都没探出，甚至还全都消失了。
好像她是把灵力送入了什么无底洞一般。
闻知蹙眉，就算她之前没见过妖，不知晓妖族与人族的身体构造有什么区别，也知道这种情况不同寻常。
不管这妖族是什么底细，来到人界有什么意图，在闻知捡他以前，他大概是真的要死了。
闻知猜想，他之所以会突然现出人身，又大了整整一圈，大概与那两回异狼兽丹脱不开干系。
不愧是妖。
闻知抬手揉着眉心，去厨房端来温热的米粥，又掏出兽丹，想了片刻，一举掰下半颗炼化，搅匀了喂犬。
与平日不同，闻知执勺刚送至嘴边，福贵便本能凑上来，将米粥舔进口中。
粉嫩的舌头一伸一缩，与浑身白毛相映衬，闻知心蓦地塌陷了一块。
粥很快喂尽，木勺与空碗撞出清脆响声。
闻知醒悟过来，心中冷笑：这又不是真的狗。
她把碗洗净，又回到房中，将灯火熄灭。识海疼痛难耐，她在榻的另一端和衣而卧。
救归救，防归防，一码归一码。
她闻知可是非常讲道理的。
……
城东，杜府。
守门的仆役打着哈欠开门，幽微月光下一抹红险些令他险些惊吓出声。
看清来人，他忙行礼：“唐……唐仙师。”
“嗯。”
唐逐意颔首，仆役便引她往府中准备好的下榻处去，步子一边迈，一边打着腹稿，想问仙人花府除妖可否顺利。
“仙师，花府那妖……可是已经解决了？”
仆役一惊，恍惚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可自己明明并未张口。
是谁问的？
一道身影渐渐从树影下出现。
是杜老爷。
仆役快掉出去的心收了回去，心中暗道：老爷做甚半夜三更不睡觉，声音都嘶哑得不行了。
唐逐意看着杜府老爷逐渐显现在月光下的苍白的面容，比初见时更加憔悴，心中慨叹：此人实在忧城忧民。
可妖的事情实在说不清，花府的事更是特殊。从前几桩委托的教训告诉她，若要澄清妖究竟是怎样的存在，只会引起更大的恐慌。
毕竟人们总是对非人之物抱着恐惧之情，对超越认知之物更是排斥。
她想起还道堂执事的建议，决定照做。
“这是误会，花少爷并非是妖，只是有灵上身，过些时日便能解决。”
遇事不决，便道是误会，然后设法圆回去，这样准没错。
唐逐意见杜老爷一动不动，眼周都熬出了黑，又道：“杜老爷实在不必忧心至此，夜不能寐，早点睡吧。”
仆役忙为仙师接着引路。
等二人不见了身影，杜老爷才有动静。
他微微歪头，喃喃道。
“怎么会……不是妖……”
……
天还未亮，杜府便响起一声尖叫。
唐逐意猛然惊醒。
但唤醒她的不只是尖叫，还有一股莫名的气息。
在她醒来后，便不见踪影。
她快速起身，循声而去，总觉得自己像是疏忽了什么。
尖叫声来自杜府偏僻处，一排下人房。
随着她走近，她看到很多仆役，衣衫不整，却步伐踉跄，呼号着向外奔逃。
有人看到她，大叫：“仙师！仙师！出事了……”
唐逐意跟着他，大步走进一间房。
房中床榻上，躺着一具人尸。
浑身灰白，干瘪透了，像是被吸干了所有精血。
一看便不是人为。
有人在外哭泣，其余房间又有相似的尖叫。
唐逐意蹙着眉心，向外走去。
便见树影下，站着一人。
杜老爷慢慢裂开嘴，怪笑了一声，朝唐逐意施了一礼。
“仙师…这一定是恶妖作祟…有劳您为杜府除妖……”
……
闻知醒来时，识海还有隐约的疲乏感。
不出所料，半颗异狼丹下去，福贵明显又大了一点。
她打算今日先去算卦街贴个条子请假，然后直接去花府。
但走到街上，她发现很多百姓一扫往日安适的心情，有的步履匆匆、面带惶恐，有的攒聚一处，议论纷纷。
她试着放出神识，飘飘忽忽凑到一处人堆，听得片段人语。
“……杜府一夜死了好几个人……”
“……说花府小少爷是妖……”
“……杜府的小厮，便是他杀死的……”
“……但听说那些人都是杜府少爷的贴身小厮……”
“……那妖想杀的，是杜府少爷！……”
闻知忽然觉得自己遗漏了什么重要的信息，她还想再听几句，手臂便被人猛地一拉，进了一处暗巷。
唐逐意掐着匿身诀御剑在城中上空飞了许久，才终于发现闻道友的身影。
她收了飞剑，又飞快结了个灵罩，然后对闻知肃声说道：
“杜府有阴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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