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50章
“你真的是兰斯洛德派来接我们的？”
米迪立说：“我看起来不像么。”
亚摩靠在软椅子上，撇过头去看万里无云的冬日，身体却冷得发抖。
三人坐了一整天的马车，在陌生驿站转道，如此经历了四五次，多到亚摩记不住究竟在哪里。毕竟每一次她下车的时候都觉得这就是终点，他们经过的城镇越来越繁荣，人口越多，道路变宽。
然而亚芙拉却格外有意见，如同这一切的待遇都让她格外不能忍受。
亚摩盯着亚芙拉，看着亚芙拉抛弃了那个家，和她那两个年幼的孩子。
“为什么要这么折腾，我知道兰斯洛德有专属的马车，仅仅需要几天我们就可以飞到那里——”亚芙拉恢复了趾高气昂的样子，看上去就跟生了儿子皮特蒙那一年一模一样，她充满了挑剔的目光扫过车厢，又看着受到良好待遇的马，眼里充满着嫌弃，“我不能在这里待着。”
米迪立从善如流，他大步走开，对着负责人说话。
亚摩看过去，她已经完全不会怀疑他了，毕竟这么大笔钱以及辗转如此多地方，没一个人贩子会带母女俩千里迢迢，她只是有些不安地对着亚芙拉说：“兰斯洛德在哪里？”
亚芙拉还在挑刺，闻言说：“哦，那可是一大块封地——他们祖上曾经有过亲王，亲王知道吗？”
她用那种同样挑剔的眼光看着亚摩，亚摩当然不知道，亚芙拉说：“就是国王的弟弟，那是兰斯洛德的最早主人，就算是现在他们也冠有伯爵的称谓，但仍拥有着一大片封地和数不清的子民，他们的城堡在一片平原之上……直到现在我还记得我曾经在那里的草坪上打猎戏耍——”
“然后我成了私生女？”
亚芙拉涨红了脸，虚幻的声音戛然而止，亚摩说：“他们家有几个人？”
亚芙拉飞快地说：“我走的时候有两个双胞胎孩子，麦斯洛耶和韦纳尔，斯德说有四个孩子，我并不是很清楚。”
“和你同龄的菲丽儿，以及最小的十岁洛希伯，”斯德不知什么时候接近马车，他抱着厚实的被褥和一大袋食物，这显然满足不了亚芙拉，但是亚芙拉这会儿功夫早没没了刚才的兴奋劲头，女儿的那一句话如同泼冷水般，让她的兴奋全然消失。
“我，我是说，兰斯洛德妻子——”亚芙拉欲言又止地清醒起来，不能确信兰斯洛德先生的妻子会愿意接她回去。
斯德并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到时候您会知道的。”
手杖跺在车板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
斯德摘下帽子，他们上了车，马车开始动起来，亚摩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失重感，她惊呼一声发现四周的林木和房屋变成了天空的颜色。
他们飞到了半空中！
她看到车夫稳稳坐在驾驶座上，马匹也恍若踏在看不见的实地上，很快，他们在天空中朝着某地飞翔而去。
亚摩将尖叫吞到肚子里，那些马的脖子下伸出翅膀，车夫像是感受到玻璃窗后面的亚摩的注视，也不回头地说：“小姐，等到了目的地，那儿的风景才真是美呢。”
亚摩听到了玻璃窗外的风声，底下的城镇迅速变得袖珍，移动的黑点是人来人往，地上的人们却没有注意到头顶有马车驾驶而过，强健的马匹发出叫声，远远的空中有另一架马车背道而驰，就像是亚芙拉送给她小时候的童话故事一样，公主在空中马车里，去赴宴一场空前盛大的宴会。
“那，那我怎么一起——我是说，亚摩都已经十五岁了……”
“夫人的嘱咐，我只是个仆人而已。”
亚芙拉听出米迪立的淡淡嘲讽，在提醒她当初皮特蒙冒充兰斯洛德的血脉，她闭上嘴巴，想要和亚摩说会儿转移此刻的尴尬，而亚摩却被眼底的风景吸引了注意。
那些烦人的、琐碎的谈话，就像是一切都不再重要了，亚摩贪婪地看着外面，看着那一切缩小的风景，心里只有一句话：只要有阳光，看起来就都很美了。
她离天如此近，近得让人颤抖……
马车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车夫全身投入地把持着方向，亚摩贪婪地看着这一安静祥和的大地。
她抬头看着车厢顶，一会儿又看看外面偶尔被撞碎的云雾，想起斯德的断臂衣服，闭上眼睛，脑海里又浮现小波比的脸。
那些烦恼和忐忑都悄然暂时地被关在外面。
她放心而步入梦中，有那么一瞬是那么的期待更加美丽的兰斯洛德的城堡。
她想象不出城堡的模样，就好像她根本想不出来，她的新生活是如何展开。
她那只有一条繁闹街的城镇生活，还有她的朋友和孩子们，仿佛被无情地和此时此刻割裂开来，她总觉得她还在那里，像是永远无法擦去的污点，那里永远存在。
兰斯洛德，真的存在么……还是她夜晚的一个美梦，醒来后，只是面对燃烧后留了一炉子的灰烬？
“到了，亚摩，亚摩，”亚芙拉激动地下了马车，声音远去，而亚摩只感觉到自己像是摇摇晃晃，睁开迷糊的眼，看到了远处火光，还有缀满星星的夜空，有门打开的声音，马匹嘶鸣的声音，有个年纪稍长的女人欣喜欢迎的声音。
“小姐太累了吧，赶快进来，房间和水都准备好了……看来她不能洗澡了。”
“我需要——”亚芙拉插嘴。
“哦哦，你是——亚芙拉，天呐，真的是你，而我都已经老成这样，你还是一样的美貌。”
“苏，如果我和十多年前一样，那么你就不会只看到亚摩，而是我。”
“你永远这么犀利，依旧那么鲜活动人……哦哦快进来吧外面真冷不是么，我们等候多时了，你会满意房间的布置的。”
兰斯洛德城堡长得什么模样，亚摩睡得颠来倒去，她迷蒙中感到有人搬动她，她碰到了舒适柔软的地方，像是躺在了一团棉花上，那太舒服，让她瞬间跌入黑甜的梦中。
早上起来，她变扭地在两个穿着黑白制服的女仆眼皮底下搓澡，那些衣服被嫌弃地扔在垃圾桶里，香皂在身上打滑，她有些尴尬地避开女仆使劲的手力。
或许是她身上的肉太少，所以那些手总是在她骨头上来回搓捻，就好像搓的是一块顽固不化的铁锈。
女仆尽责地说：“有跳蚤，小姐，也许这一床的被褥都要换掉，您还得吃药涂药，我十分抱歉弄疼了您，但医生说最好清洗五遍，包括您的头发，也许我们都要剃光了它。”
亚摩闭上嘴巴，时不时咧嘴表示不满，她的脸却红了起来。
她香喷喷地坐在浴缸里，另一个女仆用一种亚摩没听过的语言说：“牙齿也得好好洗洗，太黄了不是么。”那话引来大家窃喜的笑声，众人都无视浴缸中的亚摩，时不时发出交头接耳的声音。
亚摩奇怪的想，这是什么口音，如果她知道她们在说什么，估计要跳起来打她们一顿。
她们发出嬉笑的声音，亚摩缩在那里，觉得温暖的水都暖和不了自己的心肠，没掉衣服后，她完全不能安心，就好像那些被扔掉的衣服就是她的保护层。
亚摩被服侍着穿上蕾丝白裙，配合着那一头半长不短的头发，女仆努力了很久得没法弄顺那枯草一样的枯发，只好在上面夹了发饰，遮掩掉缺了一角的刘海。
“小姐，不要再摸头发了，让它留在原本该在地方吧。”
“我的——”亚摩重复了几遍，最后看着女仆们将装有帽子和衣服的垃圾桶提出去。
亚摩浑身干净，浑身变扭地站在柔软的地毯上，她动了动脑袋，那本身就不牢固的发饰就滑下来，砸在面前。亚摩连忙蹲下去捡起来，发夹上的碎钻差点刺痛了她的眼。
这像是一间收藏室，刚才慌乱之间她来不及看自己的卧室就被领到这里，周围都是琳琅满目的贵重品，亚摩手脚僵硬，肩膀一斜，以这样抓着发夹的姿势站起来。
沉重的门无声无息由外打开，一个白色衬衣男人走进来，亚摩失声叫道：“厄菲摩斯多——”
让她如此失礼地叫出来，更多是因为十多年不见，厄菲摩斯多的模样依旧那样，亚摩总觉得自己的记忆早已模糊不清，但看到真的时候，才发现那泛旧的记忆没有随之沉入记忆深处，而是重新揭开面纱，露出更夺目的色彩来。
他的发是柔和的浅褐色，被一丝不苟用头油整齐排列着每一根位置，不苟言笑的面部表情似乎被定格在含蓄不露上，只有波动的眼眸露出情绪的变化。
“亚摩小姐，看来您还记得我，”厄菲摩斯多关上门，朝亚摩走来，他走的每一步都踩在她心脏上。
和他的距离比年幼的时候更大，亚摩不知道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对方要用依旧的语气说话，是因为这是他一贯的对外吗。
但不可否定的是，直到这一刻，她的心才真正放下来，却仍然避免不了微微的失落。
他在记忆中，已经化为那双给自己戴上项链的手，以及充满着怜悯和温和的神情。
而这里是兰斯洛德……
她一辈子都不敢想象的地方。
亚摩感觉到视线落在自己的领口上，想起早上被这里的女仆用力搓澡的经历，慌张地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没戴着您送的礼物，我的弟弟生病了，病得很重——我想留给他当作护身符保护他——”
厄菲摩斯多抬起手臂轻柔地拉着她的手腕，往另一间屋子走去，把她引到一张高背缎面椅坐下，他们一前一后停在在一面两人高的落地镜前。
“您看到了什么？”厄菲摩斯德说。
亚摩紧张地不明所以，抬头去看后面的人。
厄菲摩斯多看着镜子里正无助望着自己的亚摩，那不安挪动屁股的行为，以及无意识拉拽蕾丝裙子仿佛多动症的手，厄菲摩斯不动声色地说：“小姐，我很高兴你仍然记得幼年，也非常高兴那条项链能得到妥善的传承，不过眼下，我们还要有更急迫的事情。”
亚摩转回头，猝不及防看到一双纯蓝的眸子，惊呼出来。
“我的眼睛！”
“昨天，老爷和我正为您的眼睛做了小小的‘手术’”厄菲摩斯多说，“兰斯洛德历史上，最出名的是这双纯粹清澈的蔚蓝眸，它象征着兰斯洛德血脉的纯正，也是兰斯洛德最为骄傲的标志……有没有感觉到天空都倒映在眼里的感觉？”
“可，可是我的眼睛——不是这样的。”亚摩松开衣服，摸着自己的脸惊恐地说。
厄菲摩斯多眨眼，看着亚摩拼命按压着头发，避开话题说：“您再不需要那顶古董帽了，还有您的头发，希望接下来三个月能够让它养成光泽见效的程度。”
“三个月后，您得带着这段时间的自学成果去鲁斯塔上学，亚摩，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突入袭来的世界朝她打开大门，在厄菲摩斯多站在餐桌前指导如何使用刀叉时，她都仍转不过弯来，仿佛坠入一场永远不愿意醒来，多么美好的梦之中。
“小姐，从今天起，你就是兰斯洛德的孩子，毋庸置疑。”
她不知道的是，远在雪山小镇继续延续的故事，有多么的荒诞不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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