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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黑色山茶花


江苇尘七岁时失去了双亲,然后师父释东以身饲鬼,兜兜转转间又孑然一人。

        释东曾说在她心里种了颗慈悲的种子,她实在是一知半解,虽然不懂,但是她可以学着慈悲。

        师父一死,庙里的和尚搀扶着逃下山来,却发现不过在上山被困了几天,灾害和战乱已经像诅咒般在人间蔓延,一路化缘也得不到几口米粥,僧人感她年幼,讨来的馒头面饼都先给她。

        平日里魁梧的武僧们饿得只剩皮包骨,每日夜宿空庙闭目打坐时,僧人们都要互相致意,告别——谁都不知道,能够幸运的睁开眼来的人是谁。

        但是默契的,明日有幸睁开眼的僧人都会沉默的将再不睁眼的僧人手中刻着名字的木牌收集,牌上写了每个僧人的名字与家址。路途遥长,只能用木牌代替他们回到故乡。

        江苇尘就这样跟着他们一路流浪,直到只剩她一个人,直到她手上满是木牌,直到她十三岁。

        那一年,太启国的铁骑终于征服了周边的古老原始民族,人民得到喘息的片刻,她一路流浪后开始拥有能够被雇佣的机会,在厨房、茶馆、勾栏……等地做小工。

        她边做工边四处流浪,将那些木牌一一归家。

        同时学了一手乱七八糟的本领。

        茶馆多的是说书先生,先生们最爱说的,就是天阙派的奇闻异事。

        匀理太上老祖开门立宗,而后温相如玉光耀天阙,从此人间的修仙门派以天阙为最,门派弟子在关螟山苦学、修习,个个都是降妖伏鬼的青年俊材。

        江苇尘听得认真,那年八月,背上包袱决定上路去寻找天阙派。

        包袱里只有她勉强存下来的一吊钱和两块干馒头,至于为什么说是寻找,那是因为天阙派独立于人间之外,难寻其仙迹,就连关螟山也不曾出现在任何的一张地图上。

        这当然只是部分事实,更深层的事实是,关螟山址被人刻意隐瞒了,而不约而同的隐瞒者就是五国的贵族们,他们为了让自己的子嗣能够顺利参选,向平民宣称只有诚心才能找到关螟山。

        天阙派人当然有所耳闻,他们每月一次下山历练,听到说书先生的话都颇有些哭笑不得,弟子中有的善绘画,偷偷摸摸花钱在书肆出了本“关螟山风物录”,在封面上大大咧咧的画出了关螟山的位置。

        二长老之一的黄灵听说后,秀眉轻皱,一拍椅案就要下山寻理。

        剑气自天禄峰而出,劈波斩浪般气势汹汹,众人回神之际,黄灵已如一柄长剑飞向了峰外。

        在广场早课的弟子们有几个已经反应过来即将发生什么,兴奋得在原地囔道:“姜还是老的辣!”

        但黄灵的人间之行并不顺利,她直接飞至天启国皇宫上方,要见天启皇帝哀帝。

        那时她一身白衣翩跹,御剑停滞在宫墙上方,眉目如画,不怒自威,却又在光下像朵昙花,风拂过时,有种柔软的错觉。

        宫中人跪在地上叫她“仙姑”,黄灵胸口莫名一滞,就好像发现派里的小崽子们背后喊她“黄老太婆”一样无力,想来她一向注重保养,自认为貌比十八岁的小女还胜一筹,却每每受挫——为什么不是“仙女”……

        而后出现的哀帝却将五国贵族之所以这么做的缘由阐述了一遍,黄灵觉得有理,就此离开,走前还将派中弟子编成的画册全数烧尽。

        派中弟子都领略到了哀帝的巧言令色,竟将铁血女将一样的黄灵哄得团团转,但都如鹌鹑般默不敢言,只敢偷偷摸摸趁着下山时夹带私货。

        但江苇尘绝对没有那般气运,自十四岁出门就只如无头苍蝇一般乱跑,一路打听关螟山的下落,在人界五国管辖外的蛮荒之地流浪。

        蛮荒地尽是断壁残垣,飞尘流沙,连一抹青葱都难望见,她很多时候一走就是大半月。

        夜间妖魅丛生,鬼怪四下巡逻,沙漠的气候冷得让人如坠冰窟,她就用沙子埋了身子只余脑袋在外头,尽量减少自己气息的外溢。

        一日,她游荡在邶国边界时,遇见了百鬼夜行。

        斜阳还有几刻才落下,远处的天边一片玫瑰色火烧云,荒漠里多的是这些美得不可思议的奇景,与此并不匹配的是,在这般瑰丽天空下,罪恶与死亡正在蔓延。

        荒漠的鬼怪与她平时在人间遇到的不同,人间的鬼怪还留有生前的相貌,而荒原的鬼怪像一个个破破烂烂的黑色蝴蝶,虚浮在空中,它们四处冲撞,嘶吼,咆哮。

        所到之处,没有活物可以存活,就连土地都散发着烧焦的气息。

        它们在战乱中失去了姓名、过往、还有家乡,因为遗忘和被人遗忘,让它们成为失去了一切的异类。

        那天,几百只黑影一样的鬼怪在她的头顶上空盘旋,因为食物的短缺,江苇尘为了节省气力,昏昏沉沉睡了一个下午,一觉醒来就发现了这个惊喜……

        她小口小口的呼吸,平复自己过分剧烈跳动的心脏。

        必须小心的离开,借着断裂的墙体的掩护,否则那些鬼怪迟早会发现她的存在。

        趁着她附近的鬼怪游荡到别处时,她猛吸一口气,然后快速向远处跑去。

        很快鬼怪发现了她,对新鲜血肉的渴望让他们发出似猫惊叫的嘶哑鬼音,江苇尘被震得头脑发昏,却不敢停下。

        她一路向南跑,饥寒交迫和被杀死的恐惧激发了她的潜力,她一路狂奔,双腿竟不觉得疲累,和身后追逐的鬼怪保持着稳定的距离。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眼前出现了一片红光,江苇尘心里生疑,脚下步子却不停。

        这个地方不对劲,她记性好,将仅走了一遍的邶国荒原的地形牢牢记在了心里——这种好记性,也是她屡次遇难然后脱险的倚仗。

        白日从那路过,那里只长了一大片的黑色山茶花的海洋,花朵肥大,花香馥郁,难以想象这样贫瘠的土地能够生出这般艳丽的花来,漂亮得不讲道理。

        可是现在,那明明是山茶花的位置,如今被一片红光替代,星星点点的,随着距离的拉近,那原本状似萤火虫的红光已有烛火大小。

        待距离更近之后,她才发现,竟是白日里的黑色山茶花在发光!她不敢不顾的,朝那片花海跑去!

        真是奇异的植物,天光下看它的花瓣黑如泼墨,夜里看它花瓣如红玉般透明,散发出柔和的红光来,若不是花香依旧,只怕会被她当成花灯。

        等江苇尘就要伸手去触摸时,才猛得回过神来——不知不觉中她已经被花给吸引,可是内心却平静得异常。

        眼前恍然又出现,青匀寺夜里随风摆动的红灯笼,案板上的青菜豆腐汤还冒着热气,她端着汤往深处的禅房走去,师父的身影还停在窗柩上,她端着汤停在门口就要推门,却又生生止住,一滴滚烫的泪砸在扣着门环的手上。

        “奇怪,我怎么了?”江苇尘对着面前的山茶花陷入思考,任由眼眶里的眼泪珠子一样掉在手上,“这些花,影响了我。”

        不过这些花的影响在她看来是正面的,回忆是裹了糖皮的刀子,她乐意舔舐那分甜蜜,受疮,然后清醒。

        谁种的这些花?这样恶劣的地方不可能自然存在这样美丽的花朵。

        她一时想得入神,全然忘记了身后的危险,指尖轻触上花朵。

        那像心脏一样炽热的花朵,毫无预兆的脱掉茎叶向她身后飞去,她抬头,只见天空中有无数花朵飞出。

        星星点点,影影绰绰,像是人间用于祈福的孔明灯,或是随着星河流动的花灯,它们漂浮在空中,隐隐传来袅袅而升的仙乐。

        黑影一样的鬼魂混进了花朵的盛宴里,它们的动作由粗暴开始变得轻柔,不知何时,被花朵吸引而来的鬼怪越来越多,它们随着花朵飞舞,可以看得出来,它们很愉快。

        然后鬼魂们开始挑选自己喜欢的花朵般,他们在飞起的花朵间穿梭,然后领着一朵花离开了,一个接着一个,队伍慢慢排了起来。

        他们的花朵浮在他们身前,他们跟着花朵身后。

        “鬼魂也能赏花吗?”江苇尘哂笑,然后笑容一僵,她好像明白这些花朵存在的意义以及种花人的想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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