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假如这就是承诺

“嗯？”董直似乎还带点笑意，似乎并没太往心里去的样子。

        “到我这里来。”顾环娘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他，瓮声瓮气地道，“以后你还有我，我们还有孩子，还有孙子，重孙子。你不要难过，不要害怕。我会对你好的。”

        “好！”董直这次从京城回来，算是彻底的死了心。

        以往他有过希冀，甚至想这一切都是别人诬陷的。可是得到他的亲身父亲承认，这一切几乎都是在他的默许下进行的时候，董直有的不只是死心。

        “姓什么不重要，重要的你好好的，活着。那些不爱你的人，何必在意他们。”顾环娘嘴上这么说着，可眼泪却打湿了董直的衣衫。

        她太明白了，在这个时代里，被家族抛弃，无处容身是怎么样的处境。

        有氏则贵，无姓则贱。

        想必他这些年，顶着旁姓，活得十分艰难。

        到了今日，幻境破灭，他的心该是如何千疮百孔啊。

        “好了。我说这些，可不是为了让你哭的。”董直已经想开，他今年已经十九岁了，在萧家一共也不过生活了五六年而已。大抵日后，他就这样成为一个贫贱的农夫，和顾环娘过着鸡飞狗跳的日子。

        和和美美的一生，没有慌张，也许并不错。

        董直有时候觉得顾环娘是一个特别啰嗦的人，连吃饭穿衣服都要管，说话也要管。

        初到顾家的时候，她病得要死，又经历了那么大的一场风波，四周的村寨死了人，顾茎娘也死了，她整个人没什么生气，他不过逗着她玩罢了。

        时日久了，他发现她这个人其实特别的单纯，并没有太多坏心眼，对人好是真心的，连骂人都十分叫人喜欢。

        她和他的母亲不一样。他记忆中，母亲是很恭顺的人，什么都听父亲的，直到她死，她都是很端庄的人。

        顾环娘不是，她有时候活泼，有时候害羞，有时候还会说谎，更主要的是她经常喜欢拿个针扎他。还一扎一个准，疼得他直叫唤，她就开心了。

        如果命运是这样，真的没什么可悲哀的。

        此刻，他着实这么想的。

        即便很多年以后，他更名改姓，看尽沧海桑田，走遍物是人非，此刻董直对顾环娘的心是火热的。

        几乎灼热了顾环娘所有的信仰，支撑她走完了后半生。

        天意就是这样说来就来。

        当天晚上，顾善才两口子没去看顾兰苗。等常家来人接的时候，肖兰英还是把家里人都叫起来去送亲了。

        女儿家婚嫁也就这一次，无论多大的仇气，亲眷总还是有点亲眷的样子。不然，怎么说连枝通气呢。

        顾家寨出嫁规矩还是从他们的祖籍带来的。女儿出嫁，爹娘都不能送，家里的兄长背着送出门去，一路脚不能沾地。

        嫂子从她出堂屋门口起，一路洒水跟过去，到院门口婆家人来接人才不洒。

        他们这规矩叫嫁闺女如泼水，有去无回。

        婆家那边，喜娘自打新娘子出了娘家院门，就开始撒喜钱之类的了。

        规矩怎么来的，顾环娘不知道，可怎么瞧着都没点欢喜的样子，新娘子哭得梨花带露的还没法看爹娘一眼。

        “要是我这样，我肯定受不了。”顾环娘看得眼热，偷偷抹了把眼泪，跟董直咬耳朵道，“你说爹娘养我们这么大，嫁人了，还不能看一眼……”

        董直倒是挺能理解的，跟她道：“这叫不走回头路。一路走下去，白头到老。”

        残忍里总包裹着最美好的祝愿。

        可为什么就不好好的去说，非要弄得这么僵硬呢。

        董直也是无解，只能跟她道：“大抵人长大了，就得有这么个成人的过程。树大分叉，人大分家。嗯，就是这个道理。”

        顾环娘想想也是的。

        这世道跟他们那里没法比。

        这里交通不便利，嫁了人，距离娘家近的还能有个关顾的，要是远的全得靠自己了。

        可不就是，自此嫁人，两难全，各自保平安。

        这么大喜的事情，弄得这么让人心酸，顾环娘有点承受不能。

        也算稍稍理解了，当初顾老汉和顾婆子那么爱护顾兰苗的原因。

        女儿是家中娇客，出了阁全然的成了别人家的，想爱护都不能了，怎么着也想着女儿在家时多疼一点。

        忽然想起了桐娘，算起来，桐娘丈夫不是个坏人。

        只是两口子总是搁不到一起。

        二伯和二伯娘两口子骂了她多少回没出息，可是她过得不如意，两口子还不是任她在娘家住着。

        日子各凭人过，父母爱各有不同，本质一样，少不了的牵挂。

        顾环娘等人直把顾兰苗送出了寨门外，立在白果树下，看着她越走越远，直到再也看不到了。

        “走吧，回家！”董直和顾环娘最后走的。

        他看着精神不太好的顾环娘，蹲下来道：“来，我背你啊。”

        “阿直。”顾环娘趴在他脖颈处，低声道，“如果将来有一天，你不爱我了，你一定不要告诉我。你静静的走开就好了。真的，我这个人感情特别的脆弱，我怕到时候我会崩溃的。”

        事实，多年以后，崩溃的人，不只她一个。

        命运这东西，太捉摸不定了。

        糊弄得人都成了傻子，还乐呵呵地吃喝拉撒睡呢。

        对于她莫名其妙的情绪低落和眼泪，董直判断是：“你那个又来了？净说胡话。只有你不要我，没有我不要你的。”

        回去睡个回笼觉，直睡到日上三竿。

        若不是顾逢秋偷溜到她床上，闹她，估计她能睡到晌午头。

        对外，顾善才两口子都说顾逢秋是半路捡来的。

        可谁家半路捡来的孩子亲成这样的，简直比亲儿子还亲。

        不过，谁家都有秘密。有些话，大家也就背后说说嘴。他们家毕竟出了三百两银子干了大事儿，而且眼下跟大家伙日子过得差不多。

        有道是，不患寡而患不均。

        正是如此。

        “起来了？”董直去帮忙推磨了，肖兰英就在家忙家务，瞧见顾环娘从堂屋出来，喊她道，“赶紧洗把脸，饭还给你温在锅里呢。阿直专门给你弄的豆浆，吃了饭，去贺奶奶家看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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