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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5 纸牌屋与德先生


给大家来一个小学一年级的脑筋急转弯,树上骑个猴,树下一个猴,问,总共几个猴?

        哦,不对,不是这个。问,如果一个被警方怀疑有精神病、并因此被送进精神病院的年轻人,在医院里大喊大叫,说自己的主治医生罹患精神分裂,随时可能暴起杀人,他会有什么下场?

        正确答案是——他会被确诊为精神病!

        “苍天啊,我早该想到的。”在我被四个身强力壮的保安按倒,又被手掌宽的束缚带绑成粽子以后,我确实地认识到了我的错误。不过可惜的是,我的醒悟似乎来得太晚。

        “夏雪宜!”就在我自怨自艾的时候,护士叫到了我的名字。

        “到!”按照我被扭送进来时保安同志告诉我的规矩,我很配合地喊了一声,以示我听到了点名。

        当然,不回应也可以,毕竟没人能逼迫精神病回话。但是在这种地方,乖乖配合,才有被确认痊愈的可能,否则搞不好真得关到死。

        我似乎又忘记介绍我在什么地方了?可是谁在乎呢,谁在乎一个精神病怎么说呢?

        好吧,我还是说一下的好。

        在我大喊大叫一通以后,我的精神病就被确诊了,具体有多严重、或者多轻微他们也没告诉我。总之是精神分裂,加上一些神秘主义的被迫害妄想。

        之后我就被带到了现在的鬼地方,保安同志称这里为疗养室,但在我看来,这里像监狱更多一些。

        这鬼地方的陈设乏善可陈,放眼望去,墙壁上尽是黄不黄、白不白的颜色,仅有的家具,则是几套新不新、旧不旧的桌椅。除此之外就是铁栏杆了,门前、窗上……到处都是,数不尽的铁栏杆,拿去当废铁卖了够吃八辈子庆丰包子。

        此地与外界的通路只有一条,被两层铁门封锁,绝无冲击逃逸的可能。护士们则呆在两层铁门隔出的隔间里。隔间与我的监狱相接处用厚实的玻璃隔开,与一般的取药窗口无异。

        护士们呆在隔间里,可以透过巨大的玻璃看到我们的一举一动,也可通过安装在隔间内的麦克风对病患发布指令——肃静啦、来拿药啦之类的。

        至于人……

        隔离门的那端护士和保安们像是牧羊人看管羊群般,有一眼没一眼地关注着我们。而我的同……病友们,则似乎是习以为常,各自做着各自的事。

        我粗数了一下,连我在内,这片疗养区一共有十一个人。其中四个在打牌,三个在围观打牌,两个在看电视,还有两个……我远远瞟了一眼,他们就坐在那里,不住地发呆。

        看着这分化开的三堆人,我思索了一下。倒也不是歧视,坦率地说,我作为一个正常人,真的没兴趣和精神病患者搅和到一起。因此四下瞄了几眼后,我就走到了电视前,与另外的两位隔着距离坐下了。电视节目再无聊,总比跟精神病搅和在一起好。

        不过这个电视节目还真是无聊,也不知道是谁调的台,居然一直放着隔壁省的卫视。隔壁省的卫视能看吗?作为圣人故里,隔壁省的卫视除了不孕不育广告,就是热翔进口挖掘机修理专业招生,也是醉了。

        “同学,还是来打牌吧。”

        就在我一边看着不孕不育广告,一边腹诽的时候,打牌的人群中有人站了起来,跟我打起了招呼。

        我循声看去,只见说话的人与我一般大,也是二十岁左右的模样。穿着方面他跟其他人别无二致,都是蓝白条纹的病号服。但是要说精气神,他可以说轻松愉快,比旁人强了百倍。

        “怎么,不会打吗?”青年有些失望,用力地嘬了口烟。

        “那倒也不是,稍微会一点。”我对精神病患者还是有些提防的,说话也不敢说满。唯恐像方才刺激四眼仔那样,刺激到这群人中的哪一位。斟酌了一下,比较模糊地承认了自己会打牌。

        “那就过来吧,德先生打得太臭,你来替他。”

        “哦,好的。”

        还是那句话,我不想做任何刺激到精神病患者的事,叫我打我就打呗,不然还能怎么样。然而就在我做好了“屈身从贼”的准备,起了身往牌桌旁走去时,那个叫德先生的先闹了起来。

        “不,我要打!谁说我打得臭?”

        德先生身材高大而干瘦,甚至可以说是干瘪,看上去就像是“吊死鬼风干了的尸体投在地上的、拉长了的影子”。不过由于他背对着我的缘故,我看不清他的脸,如果他的脸也跟他的身材一样的话,那可就真是磕碜了。

        他听说有人要让他离开牌桌,便猛地站了起来,双手按在牌桌上,咆哮道:“还是我说服了护士,这才给了你们打牌的机会,否则你们每天除了看不孕不育的电视台,还能做什么?”

        “好了好了,知道你有功劳,既然如此,我就给你一个机会。我们举手表决,让人民群众决定你的命运。”叫我打牌的那个年轻人说着,便举起手来,同时笑着看了看自己的左右:“我建议把德先生请出牌局,谁支持,谁反对?”

        “支持支持,我们都支持。”牌桌上的另外两位,也是二十岁左右的年纪。他俩一听到带头的年轻人说话,便立刻满面堆笑,迅捷地举起了双手,表示十二万分的支持,活像是抗日剧里的翻译官,就差喊上几声“太君”和“嗨”了。

        “你们三个根本代表不了什么民意,你们……”德先生很气愤,但话说到一半就被人抢去了话头。

        “我们三个代表不了民意?”带头的那个年轻人干笑了两声:“那谁能代表?”

        “自然是……”

        “自然什么?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一人一票,可你看看这群人,他们懂什么叫大局吗?或者说得简单点,他们懂打牌吗?懂怎么play-cards吗?他们缺乏玩牌的素质,也缺乏投票的素质,他们怎么有资格表决?”年轻人说这话,脸上的表情渐渐阴郁了起来:“我想你大概忘了,我们现在能这么安稳地坐在这里打牌而无人干扰,靠的不是你的一人一票,靠的是拳头啊。如果不是我们三个把他们好好教训了一次,你能安心打牌?”

        我顺着年轻人的目光看去,发现原本正在看电视的两个病友转过头,朝我们这里看了过来,眼中满是戾气。

        “羊驼在上……”想到我差点和这两个人一起看不孕不育的电视广告,我就觉得背后一凉。

        而在我不禁后怕的同时,牌桌上的争执也告一段落,德先生寡不敌众,终究没能逃脱被扫地出门的结局。

        作为失败者的德先生转过身来,离开牌桌,这时我才得以看清他的脸。

        我的第一反应是——

        中文这么溜,居然是个外国佬。

        然后,当他抬起头,彻底露出全貌——

        震惊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无话可说是我最后的冷静。先前我还在胡乱猜测,想着德先生的脸是否与他高大干枯的身材一样,可怜而寒碜。然而事实上,与他木乃伊般的身材截然相反,德先生拥有一张完美的脸,一张地中海风格的、经常出现在古希腊石雕上的脸。

        我简直无法形容这张该死的脸,我是个男人,我很确信我是个男人,一个喜欢女人的男人。然而在一刹那间,我居然无法从他脸上移开视线,我质疑、我反对、我要求休庭让我静一静,我完全不敢相信这是一张人类该有的面孔。

        让我组织一下语言……哦,不,我嫉妒得要发了疯,我拒绝描述他的脸。

        我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德先生会说全靠他,护士们才会允许他们打牌。该死的,护士都是女人,而女人是无法拒绝这样一张脸的。

        说真的,当我看到德先生的脸,我忽然开始有些同情尼采,同情这个才华横溢然而脑子有病的天才。他大声呼喝着“到女人那里去,别忘了带上你的鞭子”,还因此得了罗素的嘲笑。

        罗素大胆地嘲笑着尼采:“这些话只是失败者的虚张声势,他自己也明白,就算他带着鞭子去见女人,女人们也能征服他,夺走他的鞭子。”

        可如果尼采有一张德先生般的脸,那么我想,他无需鞭子,也能让女人明白,谁才是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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