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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食骨村十二


事实再一次证明,不要靠近宋冕,会变得不幸。

        范霓缩在角落里,双手抱头,在四周飞溅的木块皮屑中护住脑袋。除此之外,如果还有什么更新的认知外,大概是就是不要随意挑衅鬼怪,否则你将承受疾风般的狂怒。

        此刻的灵堂已经没有了一丝正经肃穆的样子。桌椅的碎块、削成两段的白油蜡烛、被推倒在地的黄铜烛台,连四周遮挡墙壁的白皮幡也没能幸免,被撕成碎片散落一地。

        昏暗的房间内,宋冕正与那只苍白巨兽缠斗在一起。

        男人侧身,灵巧地躲过那只蒲扇大手,一个后跳落在一米开外。破空声响起,骨掌重重拍在地面,连房间另一头的范霓都感到身下一震。

        眼前碎裂的石板,让宋冕对狗灵的力量有了估量。同时,几次交手后他也意识到,光凭手上这根木棍,是无法对它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的。

        除非能找到它的弱点。

        【“四是恶狗棒驱赶。”】

        狗。

        犬类的弱点除了柔软的胸腹外,就是面部。

        先攻那里。

        打定主意,宋冕后腿一蹬,乘着那玩意一击不中后偏头找他的间隙,旋风一样冲到它面前,手里的木棍由下颚往上至左眼狠狠一抽。

        那东西果然被抽得瑟缩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呜咽的声音,身体往后一倒。

        宋冕眼尖,哪怕光线不足,仍然看见木棍抽过那玩意儿的鼻尖后,那张无毛的白脸上“滋滋”冒出油煎一样的小泡。

        有戏。

        木棍顺势下抽,这一抽,宋冕用了十成力道,直接打在那玩意儿的右眼球上,随即闪身后跳。

        那双喷火的招子密密麻麻得翻腾出白色细泡,疼痛之下,那东西捂面哀嚎着,翻滚在地。

        宋冕压低身形,后腿在墙壁上借力一蹬,躲开它抓挠的骨掌,想要如法炮制,再次攻击狗灵的眼鼻。木棒破空的呼啸声中,那怪物耳朵微动,迎面朝着木棍龇开一口尖牙,竟是想要一口咬掉宋冕握棍的右手。

        范霓的小心脏几乎是悬到半空。

        没想到,宋冕弹出半空的身体侧身一拧,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手腕擦过发臭的嘴,把木棍送进那嘴尖牙中,手里一松,在即将重摔落地时,屈身着地,护住了自己的胳膊。

        那怪物以为自己咬中了宋冕的手腕,咬紧那段木头疯狂甩头,随着几下恐怖的咀嚼声,木棍应声而断。

        它很快意识到自己咬错了东西,口水随着木棍的残渣落在地上。还冒着泡的苍白鼻翼微动煽动,在发现自己根本闻不到味道后,粗壮的前肢不停刨地,更加急躁地爬伏在地上四处嗅闻。

        宋冕从一地碎木中爬起来,刚想后退,眼前一黑,一个巨大的阴影迎头压下。

        那玩意还是听到他了!

        他情急之下,双腿一蹬,揉身两步上墙,随着白影扑落身前,带起一地浮尘,身体一个前翻,踩上那东西的脊椎,翻身落在地上。一双桃花眼左右一瞟,抄起手前一根断落在地的椅腿儿,横在身前,急促地喘了几口气。

        通过这声喘息,怪物再次定位到他。它虽然身形庞大,但却出乎意料的灵活,直直地冲着宋冕而来。

        时间紧迫,宋冕瞥到身侧那具在一室狼藉中完好的黑棺,侧身滚进了棺下,为了躲避骨掌的抓挠一骨碌直接滚到棺材另一侧,恰巧落到了范霓身边。

        那玩意儿收势不及,一头撞在沉重的黑棺上,说来也怪,之前被容长脸就能撞倒的两条凳子此时像被牢牢焊在地面,纹丝不动。

        趁着那玩意儿抱头嘶鸣的功夫,二人交换了眼神,宋冕飞快地做了口势让她躲远点,左手拿过了她手里攥着的木棍。

        要毁掉它的听力才行。

        想法已定,宋冕两步飞身踩上黑棺棺面,一跃而下,两根木棍击鼓般疯狂砸在耳边。随着怪物一声哀嚎,它彻底被激怒了。

        隆起突出的脊椎,怪物在不大的空间里追逐着宋冕的身影,每一次脚步声响起,都能响起一阵令人战栗的石板碎裂声。大块头后腿直立,前掌一扇,墙壁在一击之下,外表墙皮扬起一阵灰尘,里面的木板应声而碎。

        男人喘息着,低头看了一眼手中只剩下半截的木棍,随即捞起一只桌腿,一手推开范霓,又缠了上去。

        虽然现在宋冕没有落下下风,但是室内半数蜡烛被毁,几近昏暗,时间才刚刚过去一半,他们可能撑不到天亮。范霓艰难地辗转躲避着一人一狗,余光有什么一闪而过。

        是一颗跳动的心脏。

        它嵌在苍白的胸腔凹陷中,肋骨外突环绕在侧,透过被绷到透明的皮肤,从她的角度,能看清心脏上青紫的血管。

        咬紧下唇,她颤抖着伸出手,掰断了脚前一根已经被折断一半的木腿儿。那不是椅子的、就是桌子的残肢,泛着毛刺的一端像是被削尖的木锥,被她紧紧攥在手中。

        要找一个高地才行。

        她力气太小,又不能出声提醒宋冕,但她只要能困住那只怪物一瞬,她相信宋冕就能领会她的意思。

        视线在破烂的房间中梭巡,最后落在了正中那口悬在半空的黑棺上

        ——连怪物都不能撞翻的黑棺。

        说干就干,她吃力地爬上那口黑棺,踩在圆弧棺盖上,心里默默地给守灵的主人道了歉。脱下棉服,期望着吸水后有些结实的棉花能起到一定阻挡的作用。

        宋冕眼角看见范霓爬上了棺材,朝他挥了挥手。虽然不知道她想干什么,还是将狗灵且打且退地引到棺材边。

        就是现在!

        范霓深吸一口气,举起棉服兜头猛地扑下,棉服把那口外露的尖牙紧紧抱住,双腿勾在那怪物的脖颈,利用自己下坠的体重逼着它往下一坠,手里的木刺用力扎进滑腻的皮肤中。

        可她到底还是太轻了,又没什么力气,木头只刺入半分就停下了。

        她被怪物甩得晕乎乎的,还没来得及反应,双肩一痛。

        两只巨爪牢牢地抓上她的肩膀,勾状的尖锐指甲一下穿破上衣,嵌入血肉里。她闷声吞下了痛呼,双肩被抓牢后传来被撕扯的剧痛。

        那怪物在心脏被穿的剧痛之下,竟想活撕了她!

        剧痛让她感觉一切都变得很慢,大约古代车裂的人也会有相同的感觉吧?脖子上青筋暴起,但她还是没有松开手里的木刺。

        要死了吧?她心想。

        余光中,她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飞起一脚踹向这只巨兽的胸膛。

        一切黑了下去。

        她是在一片颠簸中中苏醒的。

        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透出,微涩的草木味被热量蒸腾,源源不断地涌入鼻腔。像是曾经徜徉等待过的某个春天,她躺在草坪上,看云卷云舒,光影斑驳的蔚蓝高空。

        “醒了?”声音透过紧贴的皮肤传来,她甚至可以感觉到那人胸腔的震动。

        艰难地掀起眼皮,全身像是散了架似的酸痛,她突然有些委屈。

        脑子还有些迷茫,话脱口而出:“这活得也太累了。”

        说罢,一股子委屈止不住地泛上来,鼻尖酸得不行。范霓还以为自己仍在灵堂里面,闭上嘴,趴在宋冕肩头,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她一路走到现在,摔了不知道几次、淋雨、发热、受了不知多少惊吓,就连看见个死人都得掐着指尖,装成一付没事人的样子。

        为的是什么?

        为了活下去。

        她还有家人在等她。

        一个新手在一群老玩家眼里,无疑是荒野落地的新生儿:秃鹫徘徊在上空,一个行差踏错就会被吃得干净。

        ——那些人之中,宋冕看上去面冷,心还是热的。

        所以,她依附在宋冕身边。

        一个包袱是可以随时丢掉的。

        她要学,不仅要学,还要学得快。

        可就在她以为,好歹自己还有些用处的时候,事实“啪”得打在脸上——线索错了,没有宋冕,她活不下去。

        脊梁被死亡的威胁压得喘不上气,有时候,折断一根脊柱,比杀了她还难受。

        肩膀疼得她整个人都糊涂起来,高烧让她一会儿热得像杵在沙漠里暴晒,一会儿又冷得哆嗦。她干脆任由自己有片刻放弃,连脑子里回家的念头都删得一干二净。

        哭个痛快。

        右肩膀已经湿透,大有继续的架势。宋冕忍不住开了口,“别哭了。”

        雨伞杆子贴在他的颈侧,老早捂暖和了,水滴打在伞面“砰砰砰”的,跟砸冰雹似的。他开玩笑说:“伞里都发洪水了。”

        一声极轻微地抽噎后,果然停下来了,“你才发洪水。”

        还能开玩笑,那就没事了。

        “晚上谢谢了。”范霓闷闷地说,“线索给错了,对不起。”

        情绪来的快,去得也快,她有点不好意思。

        她还记得宋冕有些洁癖。

        宋冕没说话,背着她绕开一个水洼。半晌,才开口:“是对的。方法错了。”

        “可……”

        “不是所有杀机都能安全渡过。”他低下头,露出一丝冷笑,“你当游戏是做慈善的?这世上有脑子的人可不少。”

        有脑子有身手的也不少,他脑中浮现起那个人影,缺了点运气也是不行的。

        “好好学。”男人又绕开一个水洼,慢悠悠地开口。

        天蒙蒙亮起来,水珠对光线的折射让人能看清它们的行动轨迹,义无反顾地冲向大地是一种宿命,蒸腾后凝聚为雨云又是一种轮回。

        宋冕背着范霓回到小楼,把她按倒在床上,勒令她休息。

        他也收拾好自己,躺在她身边。

        他说:“放心吧,你是我的队友。起码这场游戏,你是的。”

        随着天空大亮,小楼终于有了别的声音。

        那些玩家起床了。

        昨夜的声声犬吠,他们几乎可以肯定,那两个守灵的玩家活不过昨夜。玩家们对此忧心忡忡,倒不是因为担心范宋二人,而是少了两个人,但剩下的人仍对如何从守灵中存活毫无头绪。

        他们习惯了总有大佬捋顺线索,只需要缩在龟壳中活到光圈出现。

        ——“四天过去,死了一半……”

        ——“别怕,起码有一个不用去。”

        ——“你确定那会是你?”

        ——“不是还有个傻子吗?”

        沈云亭安静地缩在角落了,一双杏眼紧紧地盯着门外天井里倾泻而下的雨水,仿佛那是什么好玩的东西。一个疯子的世界往往比连日的雨天更加有趣,她折断的指甲划拉在银镯子上,一下又一下。

        咯吱——

        咯吱——

        老实的壮汉守在她身边,透过她脸上的绒毛,似乎能看见一张瘦到只剩下两只眼睛的脸。他递给女孩一只肉包子,那是他分到的唯一一个肉包。

        沈云亭仍然望着天井,不哭不闹,也不接。

        他讷讷地收回手,就着白开水吃起包子,耳边像是有人在喊着什么。

        ——“妮儿,快看谁来了?”

        布满血丝的浑浊眼睛有过一瞬的亮光,又很快陨落,他想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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