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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津轻之雪


我在母亲肚子里的时候就记事了。

        那里是一个充满温水的小房间,周围都是柔软湿热的壁垒,黑漆漆的,偶尔透进来一点弱弱的光。照得浸泡着我的液体澄澈清亮。微苦,似乎感染了母亲每日喝下的药汁的味道。

        房间上方悬着母亲闷雷似的心跳。我整日就陪伴着这样的心跳声入睡。

        我是一个拥有大人头脑和胎儿身体的孩子。

        母亲的记忆对我来说就像一本沉重的书,在我还没有出生的时候,就已经把这本人生的书看遍了。

        我知道我的家是当地的名门望族,父亲的名字是“津岛源右门卫”,母亲是“松木夕子”,而我是母亲的第十一个孩子。在“津岛雪”之前,还有六个哥哥、四个姐姐来过这个房间。最小的哥哥只比我大两岁。

        所以我始终认为,母亲终日缠绵病榻,很可能是生育了太多子女的缘故。

        因为我每天都在长大。

        囚困住我的房间也跟着疯狂扩建,体积从梨子被撑成了西瓜。我逐渐感觉拥挤,偶尔活动手脚都会挤压到母亲已经躲藏到角落里的内脏。

        每当这时,我都能清晰地感受到我的成长带给母亲的痛苦。

        那些苦涩的、黏稠得令人难以下咽的药汁被母亲一碗碗喝下,以保证她虚弱的身体能坚持到平安生产那天。

        父亲不缺儿女,母亲依然要举行妻子的义务,为了维持丈夫的爱而不断生育,她对孩子的爱已经消磨在了生育带来的病痛里。

        每个人都有爱和不爱的权利,母亲当然可以选择不爱自己的孩子。

        我也知道我出生后会经历什么。

        要变得优雅大气,要学会温柔贤淑,还要顺从男子,就像母亲一样——未出嫁顺从父亲,出嫁了顺从丈夫,如果丈夫去世就顺从儿子。

        母亲的记忆构成了我对外面世界的基础认知,与童年短暂的幸福相比,母亲此后的人生那漫长的痛苦更令我畏惧。

        礼仪老师的藤条打在胳膊上很疼。十二单穿在身上很重。控制木屐走在地板上发出的声音大小很难。垂至脚踝的长发打理起来很麻烦。初夜并不美好,令人恐惧的陌生男人压上来,十六岁少女未成熟的身体仿佛被劈成两半,下/面流出的血很吓人,像是内脏被捣烂了……

        我不想出生。

        我不要体验那些痛苦。

        我握住了连接着我和母体的那根脐带,认真地思考着是拉断它比较好,还是用它缠绕住自己的脖子比较好。

        这时,我忽然感觉到有人在触碰母亲的肚子。

        是父亲吗?

        他来看望怀孕的母亲的次数少得可怜,但母亲每次都很开心。

        我松开脐带,隔着一层柔软的滞碍,回应了他。

        对方却像受到惊吓的小动物似的,一下子收回了手,仓皇失措。

        母亲的身体轻轻地颤抖,似乎是在笑。

        身处的房间遽然收缩,仿佛在沉沉地往下坠,我意识到自己要提前三个月出生了。

        外界一阵兵荒马乱。

        分娩的疼痛令人难以想象,母亲的盆骨和腰胯都被我撑开了,骨头缝也被拉扯得咔咔作响。

        她是一个很有生产经验的母亲,但十五年生育了十个子女并没有让她对疼痛麻木,反而累积了她的痛苦,直至成为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女子娇小的身躯,无端生出几分伟大。

        脐带被剪短的那一刻,我与母亲的连接也断了。

        最先感受的,是母亲的如释重负,还有劫后余生的庆幸。

        可能是我随时会夭折的模样吓到了母亲,她疲惫地挥手,让乳娘把我抱走了。

        ……

        我从出生起就不是一个健康的孩子。

        继承了母亲姣好容貌的同时,也继承了那过分孱弱的身体。虚弱到无法抚养子女的母亲便把我送去了姑母身边代为照顾。

        我并未对此抱怨,因为我知道,我带给母亲的更多的是痛苦。

        在姑母这里,我见到了同样由姑母照顾的津岛修治,他是我的第六个哥哥,也是无意间导致我出生的人。难得由姑母抱回家见母亲一面,就不小心引发了母亲早产。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修治哥哥好像对我有点害怕,三岁大的小孩子,每次和姑母的四个女儿一起来看我都小心翼翼的。

        姑母是个温柔沉稳的女人,时常抱着我给哥哥和姐姐们讲各种各样有趣的故事。表姐们和修治哥哥差不多大,对我而言,她们就像我真正的母亲和姐姐。

        姑母经常夸奖我是她带过的最乖巧的小孩。这是当然,我的头脑和大人是一样的,只是孱弱的身体跟不上大脑的发育,所以一天到晚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生病、吃药和睡梦中度过。

        修治哥哥很依赖我,有时候他以为我睡着了,会偷偷来婴儿房探我的鼻息。

        我知道他是害怕我在睡梦中死去。

        平时修治哥哥也是除了姑母抱我最多的那个——但他总喜欢戳我的脸。不疼。就是有点烦人。每次我皱着眉不爽地看他,他就玩得更起劲了,在我练习翻身的时候,还总喜欢把我翻回来,看着我像乌龟一样四脚朝天翻不回去。

        这样的情况持续到我满一周岁,觉得自己应该开口说话的时候跟姑母告了状,才逃脱了哥哥的捉弄。

        “哥哥欺负我!”成了我最常说的一句话。

        每当这时,姑母就会惩罚修治哥哥负责给我喂饭,但我觉得这是对我的惩罚,因为他喂着喂着就喂到了自己嘴里,跟我几个月大的时候偷喝我的奶粉一样。

        奇怪的是,每次修治哥哥捉弄我的时候都能准确避开无处不在的女佣们的眼睛。

        我和哥哥有一样微卷的棕黑色头发,一样明亮的鸢色眼睛,可能也拥有一样的聪慧吧。只是我的聪慧来自母亲遗传给我的记忆,哥哥的聪慧来源于自身。

        第二年,母亲又怀孕了,因此继续把我们寄养在姑母这里。

        随着我们渐渐长大,姑母精力不济,多雇佣了一位保姆。她的名字是阿竹,不知道姓什么,还没有嫁人。

        庭院里栽种的五六棵苹果树也长大了。

        每到阴天,年纪还小不必时刻保持淑女形象的表姐们就会欢快地爬到树上去玩。姑母抱着我站在走廊下,大声让姐姐们小心点。由于身体虚弱,即使不是冬天或者秋天我也被阿竹裹得像个球,禁止到院子里去玩,怕吹了风着凉。

        而修治哥哥虽然体弱,不过没有到我这种程度,下雨天能被姑母允许撑着伞和姐姐们一起到院子里欣赏那片被雨水打湿的菊花。

        尽管我和哥哥都没到上学的年纪,但姑母已经安排阿竹先教我们读书识字,故而修治哥哥可以摇头晃脑地背诵《小仓百人一首》里的一首和歌获得姑母的夸奖,正所谓:

        “欲采白菊朵,今朝初降霜。霜花不可辨,满眼正迷茫。”

        他未必像拥有母亲记忆的我一样能理解这首和歌的含义,只要记得住就足以令长辈高兴了。

        这是我和哥哥最快乐的一段日子。

        这样的快乐持续到四岁,我和父亲真正意义上的见面。

        因为修治哥哥需要去上小学,姑母送我们回了津岛家。在此之前,父亲给我印象都来自于母亲的记忆——山一样巍峨,野兽一样可怕。

        最小的弟弟也有一岁半了,母亲依然卧病在床。她的月子病始终不见好。哥哥们有自己的事情做,姐姐们不是已经出嫁就是正在议婚定亲,最小的姐姐去女校上学不在家。我和修治哥哥就像是这个家的外人,在这里可有可无。

        父亲在家里是绝对的权威。

        修治哥哥很怕父亲,哥哥们都害怕父亲,最年长的文治哥哥也不例外。

        津岛家,只有长男是受父亲重视的,次男和三男都是备用轮胎,女儿是联姻的工具。作为六男的修治哥哥,无论他表现得多聪慧过人,都无法得到父亲的重视。而一旦僭越,就会被父亲打压。

        我比修治哥哥要好一点,因为我是家里最小的女儿,相貌像极了母亲,又身体虚弱。父亲对我多了几分怜爱,空闲时甚至偶尔会允许我坐在他的膝上听他念书。

        也因此,我和哥哥疏远了。

        准确来说,是修治哥哥主动疏远了我。

        我让照顾我的女佣带着我每天喝药后吃的糖去找修治哥哥陪我玩,女佣空着手回来了,不见哥哥的踪影。

        “阿治少爷喜欢一个人在房间里看书。”女佣说。

        我便不再打扰哥哥了。

        ……

        因为生病,我不用和姐姐们一样到了年纪就去女子学校读书。事实上,母亲记忆里的那些书已经够应付学校的考试了,我确实没有必要学习重复的知识。

        平日里,我更愿意让识字的女佣帮我去父亲的书房里拿一些不曾阅读过的书籍。

        父亲的藏书都是很珍贵的,大多部分的书父亲都不允许我看,据说是男子才能看、女子看多了没有好处。

        我向来听父亲的话,但在翻遍那些女子能看的藏书后,依然忍不住让忠心的女佣帮我偷偷取了书架上的四书五经还有父亲典藏的《左传》看。

        因为母亲没有学过这些,我的阅读速度慢了下来。

        在母亲肚子里的时候,我头脑里的一切都来母亲的记忆,出生后接触的一切,才是我自己真正记住的东西。

        如此相安无事的过了两年。

        保姆阿竹辞职嫁了人。表姐们也出嫁了。姑母跟着最小的表姐远远地离开了津岛家。

        由于病情加重,我只能躺在床上,从一开始讲八卦就停不下来的女佣那里听到一些消息。

        这才知道,文治哥哥并不是津岛家的长子,而是第三子,因为上面的两个哥哥夭折才成为了家里的长子。每次回家探亲都会给我带漂亮烟花的大姐姐也不是家里的长女,而是次女。我问来探望我的二姐姐怎么没见过大姐姐回家。二姐姐只是摸摸我的头,不说话。

        女佣每天说的都是一些琐碎的小事,我对此不感兴趣,避免女佣下次不再跟我说话,却没有表现出来。但从这些或真或假的消息中分辨出真实的部分结合起来拼凑成真相,说出来时看到女佣惊讶的表情,我觉得很有趣。

        最初,女佣认为我是猜的,我说对的次数多了,她就不这么认为了,开始三缄其口。

        大人会对小孩子说自己的心事,主要是因为年幼的孩子听不懂自己在说什么,一旦发现孩子能听懂了,他们反而闭口不言。

        在身边人对我的这份聪慧感到害怕之前,我不再说出自己看到的真相了。

        七岁的时候,我的病越来越重了,连吞咽喝习惯了的药汁都费劲。父亲说我“过慧易夭”,为我准备起了后事。停止生育子女而身体好转的母亲抱着家里最小的弟弟来见我最后一面,流下了泪水。

        是为了我吗?我不知道。

        我对死亡并不感到恐惧。

        其实在母亲肚子里的时候,我就试图用脐带结束自己的生命。

        但我还是阴差阳错地出生了,活到了现在。

        和出生那天一样,恰巧是一个下雪的冬天。

        以前一到冬天,姑母都会把我裹得严严实实地关在屋子里,因此我从来没有在现实中看到过我名字里的“雪”,很想看到一次。

        尽管没有人会实现我的这个胡闹的愿望。

        直到这天,修治哥哥放学回家后来看我。

        我每一次病情加重、家里的佣人兴师动众地去请医生,他都比上一次和我见面要更害怕我。

        看到即将去死的人,确实很可怕。

        所以我不知道哥哥为什么要来。

        黑发鸢眸的男孩支开了佣人,在我面前打开了他的书包——里面装的不是课本,而是一堆白得沉甸甸的雪。

        他带着雪来看我。

        冰冷的雪在温暖的屋子里冒着寒气,融化的雪水从男孩捧住雪被冻得通红的指缝间滴落。

        我将自己因疾病而枯槁的手,轻轻地放在了哥哥伸向我的手上。

        雪在灼烧我。

        ————

        【书】

        津岛雪没有生病。

        [不成立]

        津岛雪的病被治好了。

        [不成立]

        津岛雪生病了但没有死。

        [不成立]

        ……

        津岛雪的命运重置。

        [成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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